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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外公在房子大门口种了一棵板栗树，不知道是哪年种下的，从门前的水泥地里长出来。自我记事起它就是枝繁叶茂，要跑到三层顶楼才能够到枝叶的边缘。
夏天遮阳，秋天结果。
9月一到，枝头悬挂的“绿色刺猬”悄悄开了小口，露出一点总苞内里紧贴排列的坚果模样。儿时的我总是急不可耐，日日仰头期待一树果实能在一夜间统统落下来，这样我就能吃个够。
也有过一次，我实在等不住了，拿了门口倒放的竹竿，想先打一两颗下来尝尝鲜。竹竿竖起来有两三米高，而我的个子还不到它的三分之一，高举的竿头左右摇晃，刚碰到树枝下一秒又撞到外墙上去。
刚从田里回来的外公急忙接过我手上的竹竿。在我手上极不听话的竹竿，一遇上外公，仿佛被施了魔法，他只是轻轻一勾，便有三四个刺球乖乖地从枝头落下。
我来不及鼓掌，兴冲冲地选了最近的一个，一脚踩一边，使劲搓开后，避开尖刺拿出藏在里面的雪白栗子。成熟的栗子壳是深棕色的，像这种白白的，嫩到还带着一些涩味。
外公说我是个吃热豆腐的人，我用牙咬开壳，捏住一小块板栗仁扔进嘴里，反驳道：“这明明是栗子，才不是豆腐！”逗得外公一阵大笑。
当绿色褪去，从叶到果统统成为褐色，就到了板栗丰收的季节。
不过门口结的果只是九牛一毛，在房子后面，连着两座板栗山，是隔壁村一个小老板种的。等果实成熟后，有专门的工人会去收，一筐一筐往山下运。等他们收完，村里人才被允许去山上捡些剩下的。
那时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山上晃荡一圈，尽管工人们已经收了一两周，但还有许多漏网之鱼藏在落叶中，依靠着同样的颜色作掩护，要用树枝当棍子来回扫过才能发现。我从山底转到山腰，一直到听见外婆唤我回家的呼喊声，才依依不舍地护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口袋跑回家。
外婆会在做饭的时候，在饭甑外铺一圈板栗，饭香伴着板栗香，总是馋得让帮忙烧火的我直问什么时候能吃上饭，而外婆只是笑着，说我是个小馋猫。
外婆是我见过手最巧的人，每到各个时节，她总会做出各种美食，立夏是饭胚粿，端午有粽子，等到农历十月初就可以准备做甜糯糯的麻糍了。
如果有一天早上，是被外面传来的“哐哐”声叫醒的，我就知道，今天是吃麻糍的日子。
糯米是外婆前一晚就浸泡好的，然后第二天起大早把糯米放在饭甑里面蒸熟后再把它倒进石臼里。打麻糍需要两个人配合，通常是外婆拿个小矮凳坐在石臼旁给糯团翻面，而外公则站着挥动大木锤负责用力地捶打。
我在一旁看得跃跃欲试，趁外公在用温水清洗木锤上粘住的那部分时，高高地举起手：“我也要玩。”如果说外公是重重地锤，那我就是轻轻地碰，外婆笑着打趣我：“这么点力气，我们得明天才吃得上。”为了早些吃上麻糍，木锤不得不重新回到了外公手上。
柔软的糯米捶打成团后被外婆揉成长条，随意捏出一小块，在砧板上又揉成团后落入混合的黑芝麻与白砂糖中，雪白的身体转一圈裹上了一层黑外衣。黑芝麻是提前炒过的，芳香四溢，伴上糯米的软和白砂糖的甜，成为我童年最念念不忘的味道。
除了板栗和糍粑，印象深的还有在田间割稻谷。
因为前几次跟着大人去田里后我念叨着也想下去，外公便在赶集的时候特地给我买了一把小镰刀。对当时的我而言，一眼看不到头的金黄里，外公、外婆和我，一人戴一顶草帽，弯着腰陷入漫长的收割中。
那时虽然已经步入10月中上旬，气温依旧燥热得降不下来，身上的衣服在被汗水浸湿和被太阳晒干之间反反复复。外公的脖子上会挂一条毛巾，时不时抓起一角往脸上抹，等毛巾喝饱水，又一把给它拧干。
当我还在最后边的小角落里慢慢开辟我的道路，外公外婆已经收割到田的另一头了。没过多久，他们又会回到尾部和我并行。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快，就我割得这么慢？”
“因为我们是大人，走得快。”
“为什么大人就走得快？”
“因为我们步子大。”
“那为什么我步子就不大呢？”
我仿佛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不停地发问。一直问到外公外婆也回答不上来时，他们就会扔出一句：“这个问题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大人们总爱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可那时的我总觉得长大是件很遥远的事情，比从地球走到月亮还遥远。
可现在看来，长大不过是回想的瞬间，快到屋后的板栗山已经换了主人，从枝叶相连围满整座山的大树换成了新栽的核桃小树。就连门口的板栗树都被砍掉了，因为它长得太大，舅舅担心树根会把家门口的地面撬坏。
树没了，房子也空了，就连我小时候在白色外墙上用铅笔画的涂鸦也淡去了印记。仿佛属于儿时的回忆都被清空，而那些曾经轻易就能吃到的美食，到如今却成为了记忆中的味道。
矛盾的我，年幼时在盼着长大，可长大后又总在怀念童年时光，怀念那时的味道，还有，怀念那时的人。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蒋露倩（26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