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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漫步在大学的花园。这小花园怎么看，都不如我家的好，冷冷清清。我不禁打了个哈欠：“真冷啊。”
父母从小对我管教严格。初中那会儿，父母为了我上学离家近些，便于他们“监督”，在喧闹的老居民区买下一间学区房。房子在顶层，三室两厅，有一露台。房子是旧宿舍改造，四周几乎被现代林立的高楼挨着，阳光不算太好，躺在卧室的床上往窗外看，宛如挤在满是大人的地铁里，逼仄、压抑。住在这所房子，早起上学也就一条200米小巷的距离，午间放学，又可以顺路先去到父母开的饭馆，和他们共进午餐。这一点便利，我也蛮能接受。
某个夏日，父亲一时兴起，说想要和隔壁楼顶层的邻居一样，将楼顶露台打造成空中花园。说干就干。整整一个暑假忙着搬砖、架花棚、铺草料。虽然很累，但看到曾经铺满隔热层，光秃秃的荒凉露台，慢慢成为一个爬满花草、猫狗相安的悠闲空间，便觉得值了。那个夏天，我与母亲在焕然一新的天台，种上百香果，从棚架下，看藤蔓与硕果相互依偎，遍布晴空。高楼错落之间，可见一座石桥，桥下溪流淙淙，汇聚到不远处的大海。
一家三口在花园其乐融融的日子历历在目。这样的时间，总想一直拥有。可是，四五年光景眨眼就过了。
“我和你爸有生意要忙，你也高三了，我们不在身边吵你，你也能安安静静，好好学习。你要自由啦，没人管你啦”。母亲在一次晚餐席间，打趣地对我说。我低头不说话。
父母去到另一座城市，我开始独自一人生活。每个周末的黄昏，我总会来到天台花园，面对那片淡蓝色的天空，以及石桥、小溪放空思绪，让心灵在这片小角落得到短暂的宁静。风像古老的琴弦，轻轻弹奏着似是自由的旋律。
“自由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听着风声，想起母亲的话，想起最近生活上、学习上遇到的沟沟坎坎，感觉就像地铁车厢里走失的小孩，无助、慌张。
不知是出于成就感，还是孤独感，我总是和同学炫耀自己的世外桃源，请他们来家里做客。渐渐地，天台花园成为我和朋友们的聚集地。我们在这里分享彼此的心情，倾诉生活的困惑，也表达某些憧憬……
坐在学校花园的椅子上，我对着小水池发呆，回想种种往事。天空传来一阵轰鸣。我随声抬头望去，一架飞机云中航行。那里头，应该满载人们的希望。
“他……应该真的自由了吧。”我自言自语道。
二
我家天台的花园因为“地势”较低，不知哪个顽童，总把我的花园当作游乐园，五颜六色的纸飞机散落满地。后来，我的摇摇椅成了靶子，也成了停机坪。
“喂——楼上的人听着，不要再把飞机往这里丢了！很烦的好吗？”我向斜对面毗邻的高层住宅大喊，捡起地上蓝色的一只，朝石桥溪流方向扔去。手持飞机挥出去的一刹那，我竟感受到莫名的放松与快乐。
L，我的高中死党兼饭搭子，也是H从小到大的玩伴。
“H他父母离婚早，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后来他奶奶病了，走了，他就变了个样。”那天晚自习，班上发生了一场关于H的闹剧，L便和我说，“H好像讲过，他有什么躁郁症？我给忘了，可能就是他自己想多了吧。”
关于H，起初我们并不熟。他给我印象很不好。早恋、打架、嘴不干净，总之，都是些我认为坏学生才能干出来的事情。那出闹剧，就是他和我们女班长——众人皆知的情侣关系闹掰了。或许觉得荒谬，又或许拉不下面子，他开始在班上疯狂抽自己的嘴巴子，脸逐渐变得红肿，夹杂鼻涕和眼泪。我觉得匪夷所思。这辈子，我应该不会和这样的人成为知交。
一天下午放学，很突然，H来找我：“听说你家有个天台，养了花花草草，还有猫猫狗狗，我想去看看。”
“走吧，带你上楼瞧一眼。待会儿我还有事呢。”起初，我只是想草草打发他。
上了楼，H站了一会，若有所思，四处张望。看到小猫，立马上前蹲下，抚摸它们。
“原来你也喜欢猫。我还记得上次我们和L一起吃饭，有个猫在门口被3个小孩儿欺负，你跑去阻止了他。”我和他搭起了话。
“我觉得小动物无忧无虑的。”他没有抬头，手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一只纸飞机悄无声息飞了过来，划破沉默的空气。他捡起来，打开看看，坐到了我的摇摇椅上。
“有时，觉得活着好累，还是这里好舒服，风暖暖的，自由。”他躺在椅子上许久，发出感慨，“和这些不会说话的小家伙在一起，就觉得很安心。”
在此之前，我和他虽说认识，但话不多，彼此了解也很少。但从这个午后开始，我们似乎成了知心朋友。
“我小时候……”
“我父母……”
“我奶奶……”
“我好像总是很疯狂……”
“高考压力很大……我不想让爱我的人失望……”
记忆中，我们聊的什么，已记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似乎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一直聊到天黑。
“喂——别再往这里丢飞机了，人家很烦的！”他站起来，朝着高楼喊道，把纸重新折回飞机的形状，扔向那座石桥。
“你看，它多自在，虽然迟早会落地，但至少可以享受一次在空中愉快飞翔的感觉。”他的眼神追随着飞机，“第一眼看到你，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好像可以帮到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我们很像”。
三
H成为了天台花园的常客。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当我们一起喝茶、聊天时，我突然明白，我和他真有相似之处，都希望从陪伴中，找到生活的力量，比如理解、安慰和支持。
他谈论着自己的生活、梦想、疾病，让我了解他心灵的挣扎。他的每一次大笑，都像是在黑暗中寻找光明。他的每一次呼喊，都像是在寒冷中寻找温暖。我和他一起笑，一起大叫，一起把负面的情绪释放在天台花园的日与夜里。
“人生呀，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多烦恼。与其纠结这样或那样的事，不如抛开一切，做自己想要做好的事情就够了吧？”H问我。他抬头看天的时候，眼中泪光闪烁。那是感激的光芒，是从心里阴霾射出来的光芒，照耀着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期待。
“嗯嗯，凡事尽力就行了。”我看着他，如同看一面镜子，看到了我们每个人年少时内心深处的脆弱与坚强。
“嗨，都怪你，几个月前那一喊，吓得都没人敢再往我在这扔纸飞机了。”
H说：“抱歉，我只是喜欢这种自由放飞的感觉。”
“来，我和你一起折，一起放。”我豁然开朗。
天台再次落满色彩缤纷的纸飞机，和花园里的草木瓜果一样绚丽。
“高考加油！我的朋友。”
“加油，谢谢你，我的挚友！”
纸飞机在蓝天里翱翔，画出优美的弧线，乘着我们一个又一个的梦想，飞向石桥、溪流、大海，飞向未来的广阔天地。
四
我考上广东一所大学，而H高考失利，选择再战。因各自的生活轨迹不同，我与H一度断了联系。后来，我因病休学一年；又听L说，H被心仪的大学高分录取，我替他感到开心。
“真好呀，还是以前的日子有趣，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坐在学校的花园，看着天上的飞机越飞越远，渐渐消失在云层之间，我忽然又开始有点难过和迷茫。临近毕业，该何去何从呢？
我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冷森森的地方。
“椿！”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猛一回头。
“好久不见。怎么样，一起去放纸飞机？”
责任编辑：谢宛霏
华南农业大学珠江学院学生 沈椿景（22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