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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16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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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老屋(随笔)

广东深圳市龙岗区横岗六约学校教师 罗金丽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1月16日   13 版)

    听说,外婆家的老屋倒了,所幸的是和老屋一样饱经沧桑的外婆安然无恙。

    不知为何,自打听到这个消息,我就愈加频繁地想起老屋。有时想起老屋门前坐在板凳上编织竹筐的外公,有时想起老屋灶台铁锅里掺着猪油和砂糖嗞嗞作响的锅巴,有时想起老屋长着青苔的屋脊上慢悠悠踱步的白猫……外婆的老屋就是我心灵的蚁穴,在它轰然坍塌的那一刻,关于它的记忆如蚁群般纷纷从巢穴里爬出,四处漫溢,绵绵不绝,然后爬到我身上日夜啃噬。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那里有我无尽的快乐。外婆家的老屋很特别,左边是水泥砖头砌成的平房,右边是高出半米的砖瓦房,一个侧边是柴房,另一个侧边是大门,它们前后无缝地合成一个“回”字,中空的地方是一个露天的天井,趴在平房的房顶往下看,可以看到天井里那口小井里摇晃着自己的倒影。

    夏日的傍晚,斜阳西照,殷红的光线穿透松树的枝丫,在屋顶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平房屋顶被太阳烘烤了一天,热烘烘的,踩着都烫脚。每当这个时候,外公总会从小井里打上几桶清凉的井水,泼洒在屋顶上。等屋顶的水迹慢慢蒸干,屋顶上的烟囱也开始升腾起一缕缕白色的炊烟,裹挟着米饭的香气、炒菜的油烟、稻草秆子的烟灰,一股脑地喷涌而出,消散在被晚霞渲染的天空里。

    趁着夕阳的余晖,外公外婆张罗着把煮好的饭菜一盘盘地端上平房屋顶,摆在刚刚泼洒过井水的地板上,我也帮忙爬着楼梯把碗筷端上来。一家人就这样席地而坐,吃起晚饭。有时候遇上邻居正好也在屋顶吃饭,就会隔着屋檐聊起天来,“今天吃什么好菜啊?”“要不要过来尝尝?”有时候遇见三四家同时在屋顶吃饭,可就热闹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个没完,等饭吃完,天也黑透了。夜幕下,一个个看不清人影的屋顶就像是飘荡在水中的乌篷船,时不时传出的一两句人语,随着夏日的清风消散在漫天的星光里。

    偶尔也会遇上闹哄哄,乱成一团的时候。饭菜摆好,刚刚吃上两口,雨水就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噼噼啪啪地跳进汤里,粥里,菜里。这时,大家来不及吞咽嘴里的饭菜,含着一腮帮子的食物,纷纷从地上跳起来,两手或端着锅、或端着盘、或端着碗,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楼梯,回到屋里躲雨。平时沉默寡言的外公被雨淋得嘟囔起来:“嘿,看这雨下的!”外婆听了也附和着:“可不!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把各自身上的雨水擦干,大家重新围坐在一起,拉亮电灯,听着清脆敲打在瓦房顶上雨声,望着垂挂在屋檐外的雨帘,静静地把晚饭吃完。

    晴天的夜晚,外婆喜欢饭后带着我们在屋顶上纳凉。铺上一张凉席,躺在上面,摇着蒲葵扇,倒也没觉得有蚊虫的叮咬。闭上眼,耳朵里灌满了虫鸣与蛙叫;睁开眼,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外婆虽然大字不识,但是她会唱山歌,歌里唱的是农民的生活,是人生的故事。“爱惜粮食”“勤俭节约”“不怕吃苦”“吃亏是福”“好人有好报”这些道理都是外婆那时候灌输给我的。有时候,看着满天星斗,会忍不住问外婆这是什么星星,那是什么星星。外婆当然不懂,但是她会讲故事。“星星当然都有名字,因为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去世的亲人变的。每当世上有人去世,天空就会多一颗星星。去世的人们在天上看着人间,保佑着大家。”长大以后我才知道,这都是外婆自己编的故事,但那时候的我却是深信不疑的。

    我还问过外婆,天空为什么那么高,那么远。外婆煞有介事地说:“听老人家说,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早上醒来,发现天空太低,低得他都直不起身子去喂猪。于是他举起手里的水勺就去捅,结果一捅天空就往上高了一勺。他又找来一根扁担,继续往上捅,结果天空就往上高了一扁担。他还是觉得不够高,又找来一根竹竿,用力往上捅……结果天越捅越高,就高成现在这样了。”听着外婆絮絮叨叨的话语,我渐渐进入梦乡。

    外婆家的平房屋顶,夏日的白昼更是不得空闲。南方“一年两造”的水稻,夏日正是农忙时节。外公外婆在水田里割下来的稻穗被扎成一捆捆地堆积着,割完后他们会在稍微干爽的田地上铺上一张油膜布,放置好打谷机,外婆一只脚踩着踏板,双手捏紧一扎稻穗,让滚动的齿轮把谷粒从稻穗上一粒粒地打下来,再用竹筛子筛干净夹杂其中的秆叶,装进麻包袋,然后让外公用手推车送回家。外公黝黑的肩膀扛着一袋袋带着水汽和清香的谷粒,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用他那扭曲的腰把袋子侧放下,解开封口绳子,推倒袋子,拽起底下的两个角,哗啦一下,谷粒倾泻而出,一袋、两袋……直到全车稻谷都被扛上屋顶。外公每倒完一袋稻谷,都要抖一抖袋子,生怕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稻谷夹在袋子里浪费了。然后他才开始不慌不忙地用木耙子把一个个谷堆铺开,左一下,右一下,不厚不薄,匀称地铺满一地。看着满地的金黄,外公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用他的大脚板给我示范一如何光脚翻晒稻谷,叮嘱我每半小时上屋顶翻一遍,就带着他的手推车继续往田间走去。

    由于我年龄最小,田里割稻、插秧的活都是哥哥姐姐做,我就负责在家翻晒稻谷。虽然这活看似不重,但也不轻松。翻晒稻谷的时候,我都是光着脚丫,有时候脚丫会被滚烫的屋顶给烫着,这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怕的是脚丫常常会被谷粒的尖刺扎到,会让我痛得嗷嗷大叫起来。心里盼着谷粒快点晒干,就不用再遭这罪了!可老天爷却常爱捉弄人,有时候谷粒好不容易晒得半干了,结果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人前功尽弃。夏日午后,村里一般都是老人或小孩守在家里,一有乌云或阵雨到来,最先观察到的人就会在屋顶上一边忙活,一边大喊“雨来啦,收谷啦!”这时,屋顶上处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耙的、扫的、装的、盖的……有的自家盖好了,看到邻家还在抢收,也会跳过屋顶来搭上一把手。农人的眼里,谁也见不得庄稼被雨水糟蹋了。

    过完晒稻谷的时节,屋顶始终有翻晒的粮食。有时候是一地带着土腥气的花生,有时候是圆滚滚的绿豆、红豆、黑豆,有时候是藏在豆荚里乌黑油亮的芝麻,有时候是被切成薄片的白萝卜。外婆会在屋顶上用鼓风机筛走空壳的稻谷,用来当柴烧;会在屋顶上把晒干的花生一粒粒地剥开壳,留着榨油或炒香碾碎了做叶贴吃;会拿着竹盖子在余晖中拣出一粒粒不饱满的豆子喂鸡;会用她那布满皱纹的手掌捏开豆荚,搓揉出一粒粒的芝麻。

    外婆的老屋充满了烟火气,它如此质朴又如此浪漫,它见证着外公外婆的农家生活,也给予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如今,它坍塌了,不复存在了,我却愈发思念它。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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