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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2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偷听(随笔)

广东深圳市龙华区玉龙学校学生 陈可欣(14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1月23日   09 版)

    母亲是一个说话很大声的人。似乎在她做任何事的时候,都会有电话打进来。这种时候,她总会看看振动的手机,把手指放到水龙头下冲一冲,在衣服上揩两下,拿起手机,打开,用肩膀与头夹住,然后煲起长长的“电话粥”。

    我总是会盯着她的手机屏幕看,上面总有一道长长的水痕。从她的话中,我好像看到无数的盘算混杂着亲切的牢骚从那道划破屏幕的痕上,一点点泄出去。

    后来她回了老家,我从未再听过其他人煲电话粥了。而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天最乐意的便是对着电脑看股票。

    直到上周,母亲带着熟悉的“电话粥”与一身热闹,猝然泼熄了这个家的寂静。

    “欣儿,我和你爸聊一些事。”我应允着进了房间。屋内,妹妹在我掩上房门时惊慌地望了过来,一双眉毛惨兮兮地耸着。靠在门上的两个人,心里只怕都胀得像有一只冲进玻璃房的蝴蝶。母亲忽然回来不会是什么好事,这我们都知道。

    因为父亲藏在衣柜里的一张离婚证,在空荡荡的抽屉里绿得惹眼,好像一束玫瑰里有一片忘了裁掉的绿叶。它恰恰好从红得正艳的花朵里探出头来,怎么都忽视不了。

    我悄悄听着外头的动静,薄薄的门板挡不住任何秘密,就像我自欺欺人地以为,不提起便还拥有一双亲密的父母。

    “你介意我新找伴侣吗?”

    父亲的声音仍然不带一丝起伏:“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没有理由干涉你。”

    “那就各自安好吧……你会打算新找一个吗?”

    “不了,我专心把她们带大。”

    剩下的没有听。

    我慌乱却镇静地走向书桌, 凝视窗边遥远的夜色,在朦胧的暗色里,我的未来格外显眼——一个没有电话粥的未来。笔下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墨水晕在纸面上,如一团可怖的阴云。

    无人的家里,打开的抽屉里,暗绿的离婚证让早已掩上的那扇门彻底隔开了两边。母亲一边,父亲一边。

    我只是早就知道我不能同时在里面又在外面,却没有想过,母亲会带着我再次走进另一扇门,她结婚了。回到外婆家时,母亲也是风尘仆仆,我刚刚洗完澡,惬意的热气还没散干净,便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我还在深圳的日子里,母亲遇到了新爱情。行李箱刚刚搬下来又搬到了车上,叔叔不尴不尬地试着挑起什么话题,全被我敷衍了去。我心里乱乱的,口袋里父亲在回来前才买给我的耳机线,颠簸后早已是纠缠在一起,我试着用手指将它细细分开,却屡屡卡住,只好作罢。

    一拐,一刹,一栋陌生的房子横在我眼前。叔叔和母亲紧锣密鼓地打理着新房间,先上楼了,留我看着孤零零的行李箱停在楼梯的第三阶。

    一扇推拉门,大大地敞开着,像是欢迎着新主人的到来,又像掩饰着这个地方本不属于她的痕迹。叔叔口中的姐姐抱着床上用品在帮忙,他的儿子比我小一点,在我刚刚上楼时便“砰”地上了锁,古旧的锁扭起来声音极其响亮。我听见叔叔喊我的名字,手扶着门边:“啊,这个是推拉门,这里往下按就可以上锁了。”

    我小声应着,看一块门板挡住另一块门板。

    最开始的两天很顺利,母亲一直在,这让我可以安心地锁着门,不用惧怕有人会斥责我的拒绝交流,趴在床上浑浑噩噩便是一天。

    于是我成为一只潮湿的蜗牛,母亲的在场便是我的壳。我把身体缩在壳里,必要时只露出眼睛,吃饭时也不必探出头来:少盛一点,吃快一点,低头扒完。然而母亲熟悉的目光还是很快溶解在陌生的空气里,我只能一面悄悄贴紧房门感受壳的存在,一面却不得不用潮湿的黏液将自己与门外几近真空的干燥隔开。

    直到有一天母亲出去了,可我不幸染了风寒,只能待在房子里——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房子里。

    母亲临行时叫我与弟弟和姐姐增进一下感情,而我躺在凌乱的床上,看蓝天被绿窗户污染后,白云又蛀出好多个洞,却唯独不敢把门锁放下来,哪怕门很新,锁扭起来只有咔哒的一声轻响,在堪称寂静的房子里也格外响亮。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轻轻的,在空旷的、临时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愣了一下,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把床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塞到被子底下,慌张地环顾房间后,快速开了门,急切地,如劣质玩具枪啪地哑了火。

    是那个姐姐,她拎着一小袋龙眼站在门口。“你想不想吃点水果?”她腼腆地笑着,摇摇手上的袋子,“我看你一直不出来,是不敢吗?”

    我被点明心思,不好意思地笑笑,最后流出的“谢谢”飞快地从正在关上的门之间溜出,像一只敏捷又侥幸的泥鳅。

    门合上了,时间凝滞在门板撞上门框的一瞬间。手指在门锁那里踌躇半天,最后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把锁往下按去。

    塑料袋皱巴巴的,触感格外明显。手上的龙眼粒粒饱满,我的舌尖好像已经品尝到鲜甜的味道。

    剥开粗糙的外皮,半透明的汁水流出来,润湿了指尖。我知道等待汁液干掉后手指会变得黏腻,于是尽快把龙眼放进嘴里。晶莹,柔软,甘甜的果肉在我嘴里绽开时,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棵在我三年级的时候被砍掉的、外婆家的龙眼树——那年刚好是他们瞒着我离婚的时候;又想到了这个家里放在客厅里的那一大袋龙眼,那是叔叔早上买早餐的时候顺带着挑的。

    一颗龙眼很快就吃完了,我又回忆起我与那个姐姐的对话:她敲了敲门,递给我一袋龙眼,我接过去,说了谢谢,然后花了比往常多很多的时间去锁了门。出乎意料的,这短短的、生硬甚至有点儿尴尬的对话却使我感到安心。

    一只蜗牛如果一直在壳里不探出头,可能会因炎热的天气水分蒸发而死去。我还记得看到母亲的那本崭新的红本子时,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一栋被宣布无限延期的烂尾楼。母亲无措地遮掩着什么,像是正把那张通知我的单子拼命藏起来。我无法忘却那段回忆,一切都在进行下去,朋友也看不出来我们家到底有什么不同,我也只是偶尔才能注视到母亲在满洗碗台的泡沫里悄悄擦眼泪。“妈妈只是舍不得你们。”她说。

    我们抱在一起哭泣。

    可手里的龙眼是截然相反的,那些与我的生活截然相反的关键词随着留在尾部的枝叶和水果的香气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比如新鲜,水嫩,饱满,流动的甜腻,与蜗牛的黏液大相径庭的液体……

    生命应该在还鲜美的时候被剥开来,把自己展露在世界的空气里。我喜欢鲜妍的母亲,目光莹亮,喜欢穿牛仔裤与鹅黄色的长裙,很爱吃龙眼——没有人应该腐烂在一个鲜红或暗绿的壳子里,我也没有资格用一句女儿便困住母亲追逐幸福的一生。

    可我这只蜗牛很幸运,有个人敲了敲我的壳,于是我探出头来。

    于是门锁又一次被轻轻拨起,推开——以一种静音的、几乎微不可察的、门锁与我都还不够熟练的方式。门外另一扇原本相对的门开着,门内远远探出的阳台露出一片清新的蓝海,是天,像水,也像阳台上总是挂着的某一条水洗牛仔裤。

    于是我打开门。

    (指导教师:张子涵)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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