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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地月通道，一共100层，每层之间通过巨大的引力发生器连接，坐飞船大约需要两小时路程。
通道的第一层位于云端之上，是一座超大型的圆盘状空间站，以固定的轨道和速度运行着。弧形的边界遮住了地上大半的天空，白色底座投射出的光影替代了日月的作用。
想要去月球，地月通道是唯一合法的途径。
莉莉十分向往月球，她听说月球上同时盛开着四季的花朵，那里空气中飘着香气，人们自由而幸福。
“月亮上最美丽的人被叫作嫦娥。”莉莉对我说，“我要成为嫦娥。”
我不理解她，我觉得她已经足够可爱了。每天睁开眼，我都能看见她盘腿坐在我的向日葵地里，虚假的日光照得她的鼻尖发亮。
莉莉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她出生在我左手边的第三个蛋壳里。那里是一片茫茫的冰原，冰面上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着数不清的蛋壳。
我的意识在某个瞬间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诞生，然后我驱使着尚不熟悉的四肢，顶破了蛋壳，世界就此映入我的眼中。
“编号1749015，欢迎来到这个世界。”冰冷的电子音传来，我低下头，不知哪里钻出来一个电子小狗，它的脑袋是个大大的摄像头。
莉莉就在不远处，她正拎起另一只电子小狗，用手指不停地戳它的脑袋。
“我才不是编号17什么的，我有名字，我叫莉莉。”她的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
15岁那年，莉莉被奔月计划选中，离开了地面，据说她会直接到达通道的最上层。我打听了很多地方，也仅仅了解到被奔月计划选中的人都不会再回来。
出发那天我没去送别，后来朋友告诉我，莉莉那天一直在地月通道的入口前站着，直到天上的最后一颗星星熄灭，才转身走了进去。
二
地球上的人很少向往月球，每个人出生时都被分配好了任务——成为教师、工人、邮递员……而我的任务是种很多很多的向日葵。
我不明白这任务的意义，电子小狗也不会告诉我，它在陪伴了我一年后就匆匆去迎接下一个从蛋壳里出生的人。
莉莉走后，我的向日葵地就没了客人，直到一位退役军官到来。他总是戴着黑色的墨镜，为了遮住眼睛上的灼伤。
“奔月计划，我有听过。”有次他带着满身的酒气和我闲聊，“我在地月通道第一层服役时，地上的人们曾对通道发起过进攻。”
“进攻？”
“那时你还没出生，地上的人们觉得月球上充满了美好，而地面只有现实。”
“所以他们冲进了通道的入口，我和同事负责防守。大约一天后，第二层的援军到了，把他们抓了起来。”
“但他们没有被惩罚，反而成了奔月计划的第一批参与者。我当时的上司说，他们中只有一人能去通道的最上层。”
说到这里，退役军官从口袋里摸出个破旧的证件，丢给了我：“你的朋友也许就在通道的某层，想见她就去试试吧。”
我翻开证件，是一张通行证，证件左下角一个小人提着大大的斧头在砍一棵桂树。
三
我进入了通道的第一层，工作是定期和空间站的人工智能聊天，避免它因为感觉无聊而罢工。我的向日葵地留给了那位退役军官，他看上去很喜欢。
第一天工作时，上司带我去了一个机器旁，一个拱形的机械门，门下射出蓝色的光线，像是瀑布。
“这是时间提取器，如果你想去第二层，可以支付20年的时间。”
我不理解，时间似乎不是一个消耗品，从出生起，我的相貌就没有变过，时间的积累只是年龄这个数字的变化。
“被时间提取器提取时间后，你就会变老，就像你了解到的月球上的人们那样。”
从婴儿开始，逐渐变高、长大，一点点成熟，然后再一点点变老，这是地上的人们不会经历的事情。
我拒绝了上司的提议，我不想莉莉再见到我时会认不出我。
我在第一层工作了整整20年，然后去到了第二层。
之后的每一层人们都会问我同样的问题，愿不愿意支付时间，我只会看着熟悉的时间提取器，摇摇头。
人工智能也和我越来越熟，它说没有人能在我的岗位上工作这么久，因为他们总会在某一层支付掉时间，然后岁月就会在他们的身上开始流动，最终老去离开。
四
我在第50层见到了莉莉，她躺在透明的水晶床里，眼睛紧闭，睫毛上还挂着露珠。
“她怎么了？”我问人工智能。
“她睡着了，成了我意识的一部分。”人工智能的回答冷冰冰的，我打开指令界面，把之前人工智能给我的好朋友指令输了进去，这是只能使用一次，但是能让人工智能对我毫无保留的指令。
嫦娥意识，我知道了人工智能的名字。100层的地月通道，和月球上人们的生活，全靠嫦娥意识才能够正常运转。
而在漫长的时间中，嫦娥意识会一点点地损耗，需要不断地补充，奔月计划因此诞生。地上那些自由而具有反抗精神的灵魂，是嫦娥意识最好的粮食，时间提取器提取的时间也同样补充进了嫦娥意识中。
“怎样才能让莉莉醒过来？”我问人工智能。
“用你的时间来换，这是月球上的人们定好的。”
五
我在嫦娥意识的虚拟空间中见到了莉莉，一个孤零零的女孩走在数据搭建起的世界里。
她没有意识到世界的本质，一个人捧着书走在人群中，独自上学，独自生活，独自成长，那些思维碎片从她身旁经过，却不会停下与她搭话。
我走上前。
莉莉停住脚步抬头看我，眼里充满了疑问。
“和我做朋友吧，你叫什么？”我问莉莉。
“我没有名字。”莉莉摇头。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我伸出手，“你叫莉莉。”
莉莉笑了，有一瞬间我看见了她眼里的灵动。她握住我的手，虚拟空间在这一刻亮了起来，我看见天空巨大的倒计时，那是我离开的时间。
我带着莉莉去经历这世界的一切。
我们去草原上感受7月的暖风，去看北方凛冬的大雪，我们去爬最高的山峰，也在午后悠闲地看着天上的云。
最后一日的夜晚，我给莉莉补了一场18岁的烟花，在漫天烟花的浪潮中，莉莉摘下她的草帽轻声问我：“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这只是一场梦。”我对莉莉说，“当你醒来后，会有真实的世界等待你去探索。”
我揉揉莉莉的脑袋，最后一束烟花冲上天空，世界逐渐黑暗下去。
六
我醒了过来，身体已衰老得走上一步都要喘半天。
“谢谢你。”我对人工智能说，“让我最后能看见莉莉。”
嫦娥意识没有多说什么，它只是说不知道能不能习惯我的接任者。
莉莉已经回到了地面，我走到通道的最边缘，推开那扇严禁打开的窗户，不知哪里的风灌了进来。我似乎听见遥远地面的吵闹声，和多年前我站在地月通道的入口前，向上凝望时的风声一模一样。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胡从政（26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