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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2月27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屋殇(散文)

韩正文(24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2月27日   07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老屋,拆了。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不管身居何地,我知道只要故乡的老屋还在,我的魂儿就有栖息的地方。

    第一代老屋是木板房,我的记忆中总是浮现那样的情景,每逢刮风下雨,屋顶上就会传来响声,父亲时不时抱怨这该死的老天爷。他说,我出生的那一天,乌云密布,鸡蛋大的冰雹,就像无数的石头往木板上砸,噼里啪啦地作响。风扯着门死命地拽,几乎要把老屋砸塌下来,风雨交加老屋却岿然不动,陪伴我们一家走过那艰难的岁月。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老屋就沾了我一身的精血,连同自己的魂魄也一同寄存在那儿。

    春天的老屋,春意盎然,燕子一家总会如约而至,清晨都会被它们欢乐声吵醒。有一次我醒了,见身旁没有人便哇哇大哭,光着身子,往屋外走,走得不远,又害怕地折回,蹲在地上,挑水回来的奶奶看着我滑稽的模样,又心疼又有些好笑地说,阿文今天自己起来走出了老屋啊。燕子绕在我头上飞来飞去,逗得我开心笑了。

    父亲把屋檐下空地伺弄得井井有条,种上了桃树、梨树、李树……琳琅满目,果树下成为了鸡、鸭、狗的乐园,嬉戏玩耍,小动物们悠闲自得,三五一群,在果园里、院子里觅食,顽皮的小鸡则跑到邻居家菜园里撒野。胖嘟嘟的母鸡叫了几声,钻进了暖乎乎的鸡窝里,等待一枚鸡蛋的到来,这个时候,是万万不敢招惹的,因为有凶猛的公鸡像战士一样在周围警戒。我就吃过大亏,想偷几个鸡蛋,被公鸡啄得满院子跑,弄了一身的鸡爪印。

    老屋的后院,父亲精心打理成为猪舍,这是我们一家过年的希望,悉心照料肥猪是母亲的分内之事,她总是把几头肥猪照顾得舒舒服服。这些家伙吃饱了就是睡觉,有时还哼着曲子,睡饱了爬起来找块儿地拱来拱去。吃饭的时候敲一敲猪槽,不管多远,它们都会飞奔过来。那时候总是盼着过年,和其他孩子有些不一样,比起吃猪肉,我更在乎的是猪尿泡。洗净后边揉边吹,等吹大了再晒干就变成了时髦的“气排球”。放学回家,我都会背上背篼割猪草,煮猪食喂猪小心翼翼地好生伺候着,不仅是为了心心念念的猪尿泡,或许也寄托着我们一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老屋隔壁是间牛圈。年纪最大的是独角老黑牛,除了一头花脸的牛,剩下的两头黑雌牛都是它的后代。我是怕老黑牛的,种地的时候,它被牛蝇叮得发了狂,我差点儿死在大蹄下。家里的草房和二伯家是一起的,我和堂姐经常两个人一起去草房背草,喂牛的事情都是堂姐在做,我对黑牛的恐惧持续了许多年。

    一代老屋的记忆是深刻的,回忆也是美好的。二代老屋是父亲耗尽心血的杰作。农闲时节父亲背着背斗捡石块儿,牵着棕马到河里淘沙,头顶满天繁星运送木料、砖头。

    我每天背着背篼跟在阿爸和村里的叔叔伯伯们身后,看着他们一点点凿石,把水桶腰粗的横梁从坝里拖到了山上,走过的地方都压出了一道道深坑。

    父母开始建新房的时候,邻居家门前的燕子刚开始筑巢,直到了湖里的水开始结冰,木板房消失了,一座瓦房在拔地而起。红砖红瓦、红门红窗,看起来十分喜庆,父亲迫不及待地为檐下的三个柱子刷上油漆,他骄傲地说:“这房子能住100来年!”

    我和新房没有隔阂,我们的血脉早已相连在一起。这间瓦房有太多的回忆,装满了我的童年。

    新房建成后,老母鸡孵了一窝鸡仔,每天带着小鸡在院子里刨食,公鸡见了都退避三舍,起初我不理解,某天看见这母鸡居然追角那独角的老黑牛抱头鼠窜,这母鸡立在牛头上,一下又一下地死命啄着,黑牛痛得上蹿下跳,嘴里发出哞哞的求饶声,直到黑牛冲进牛圈里,它才罢休。

    牛圈经过翻修大了一圈儿,父亲买了两头羊,但还没养几个月便双双归西了。一碗羊汤,让我吐了一个晚上,也自此养成了吃素的习惯。土猪换了新家,显得很兴奋,见到人就要闻着味儿拱一拱,它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快到尽头了。

    我们庄只有七户人家,谁家杀猪就是一顿丰盛的杀猪宴,猪排骨、血肠、荞面煎饼炒鲜肉、非常丰盛。虽说山上调料只有两种,一个是盐,另一个是花椒,最多加上自家种的葱,炒的东西都一个味儿。但对于不见油水的庄稼汉子,有肉吃比什么都强。他们吃肉,而我则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猪尿泡。

    我在新房的第一个年过得并不愉快,感冒严重,在床上睡了三天,起来的时候初三了,年都过完了。

    寒冷的冬日在一场连绵的春雨里悄然离场,饥饿的麻雀,乌泱乌泱的一大群,在田间地头,在林间小道,在树梢枝头,寻觅着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礼物。

    燕子一家又回来了,在屋檐下搭窝,衔着树枝飞来飞去,当然,我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一家人,它们长得都太像了。

    父亲开始教我读书写字,在大家都没上过学堂的深山里,他三年级的文化已经是“知识渊博”了。文化最高的是外爷,当过学堂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几十年一直有坚持写日记的习惯,不过他基本没教过我。

    我在村校读完二年级,2008年以后不得已到坝里新建的小学读书,成了一名住校生,那时我七岁半,不到八岁,十几里的山路得走好久,但每周都盼望着回家。

    周五刚放学,我就一个人往家走,幽深的林子时不时都有响动,每一步都走得提心吊胆,经过坟地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时光如水,读了几年小学,坝里灾后重建了新村,村里人都搬到了坝上,我还是时常回老屋,因为我的根就在那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去县城上了中学,能去老屋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直到高二那年,父亲告诉我老屋拆了。

    我没有去看过一眼,打心眼儿里是不愿接受的,心中还存有幻想,毕竟我经常在梦里听到它的呼唤。

    高三毕业,我和父亲一起去老家打核桃,老屋确实没有了,余下一片空地裸露着狰狞的面容。

    我拼命地刨着土,企图挖出昔日的几分温存,那独角的老黑牛,燕子一家,凶猛的老母鸡,都在我的眼前一一浮现。终于,几片碎瓦划到我的手掌,我知道,我分明地知道,这是老屋的血肉啊。

    我激动得还想挖出点什么,一只大手拽住了我的胳膊,“孩子,老屋没有了,老庄也没有了”。说完父亲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我哭得泣不成声,承载了我童年的老屋再也回不来了,它死了,死在工业的文明的洪流里,死在人们日益浮华的心里,没有留下尸体,也没能留下精神。

    老屋没了,老屋没了,我的灵魂再无寄托,只能浪迹天涯。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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