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的人（散文）

    一段时间以来，失眠困扰着我。

    我总是早早上床，很快入睡，但又两三个小时之后醒过来，再难成眠。在辗转反侧的过程里，身体开始向大脑示威，我恍惚觉得身体下沉，四肢有被拉扯的幻痛，直到天明。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一位同病相怜的朋友，她说也许听听白噪声会有助眠的效果，于是我开始用手机在夜里随机播放各种自然的声音，不知是真的有效，或者只是安慰剂效应，我最近睡得倒还不错。

    我最爱的是雷雨声，忽近忽远地盘桓在耳边，淅淅沥沥不停，引得我一遍遍默念蒋捷的《虞美人》。他写，“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3个听雨的片段就是一生。我想起某个瞬间，自己也曾在某处听雨。

    在我出生在一个小村子里，由姥姥照顾长大。村前立着高大的牌坊，上面高悬乡镇企业的广告，但却从不知道有任何人在那里工作。进村后平房林立交错，每家每户都有院子，或多或少种着什么，但产物从不见流向市场。村子的最南边是多层楼房，里面住着户籍仍在村里的年轻人，他们总是早出晚归，我知道他们都想离开这儿，到城市里面去。可是什么地方是城市呢？我真的说不清楚，但想从村子里去到城市中不过就是十几站公交车的距离而已。城乡之间的间隔，早已不存在于任何物理层面，却依然在人们的心里流淌着。

    按道理来说，处在北纬37度的这个城市应该是四季分明的，但是在我儿时记忆里夏天特别长，而其他3个季节被兼并缩短了——也许是因为只有夏季会让幼稚的我明确地感受到它的存在，炎热和降水充斥着那座村庄。

    夏天的时候会有突然的雨水落下，前一分钟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分钟就已经大雨倾盆。我坐在院门的门槛上，大门是红色的，但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已经褪去了最初的颜色，而显现出一种泛白的红色，木头的纹理清晰可见，被潮湿的空气浸染之后指甲可以扎进去；雨水就在我面前落下，打在石子和泥土踩成的路上，我眼前有两块比较大的石头，没有蚊虫的时候会有人在那里坐着聊天，现在它们也被雨水冲刷得非常干净了，反射着很纯洁的光。院子里面有巨大的无花果树，它的叶子重叠起来隐天蔽日，雨水有时渗进果子里面，它就会腐烂得很快，跌落在地面上摔成果酱，引来一些虫子，但是下一次下雨时就被冲洗掉了，没有人去收拾那一片地方，但那里自然而然也总是干净的。

    上小学起，我回到了城市里面的家，一个靠近海边的小城，时间都带着海的咸味，所以我总是把海风误认为是家乡的象征。那个时候大家都骑着摩托车出行，偶尔路上会有些小汽车，但也都是慢慢地开着，鸣笛的人很少，红绿灯都会延续很久的时间，十字路口吹哨子的交警站得笔直，穿的是反光的背心——我很想要一件。我住在爸爸妈妈公司的家属楼里，楼的外立面贴着白色和蓝色的马赛克瓷砖，我总是记得自己的手能够到第几块。屋子面积不大，客厅和厨房贴的瓷砖缝隙很小，虽然是浅色的，却永远干干净净。卧室里的地板和窗帘颜色相近，都是深棕色的款式，拉起窗帘总是能睡个好觉。阳台狭窄，堆放各种物件，主要是玩腻了的玩具：弄丢轴承的悠悠球，找不到腿的变形金刚，或者是缺少弹夹的玩具枪，被我改装得很丑的陀螺……阳台顶上伸出一块棚子用来挡雨，保护住晾晒的衣裳，我恍惚记得那块棚子是石棉板做成的，绿色的样式稍稍透光，让回忆显得过于魔幻。

    下雨的时候，雨滴会敲击在雨棚上面，发出不同于落在雨伞上面的声音，那种声音总是很脆，让我想探出手去摸摸雨滴到底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的我刚刚接触了些文学作品，喜欢到处东走西逛，没有目的，脑子里胡思乱想；也喜欢听雨，每次下雨的时候我会穿好衣服，搬起那把陪了我很多年的铁椅子，去阳台上面听着下雨的声音，从四楼往下面看去，看见小区边上的花园里面有松树摇晃，道路上面有人举起了和我一样的伞，楼下草坪被我点火烧焦的那一片已经长出了浅绿色。我当时有一个MP3，里面装着流行的音乐，中国风占了大多数，我也把在电脑上下载的小说存到里面，用它不到一寸的蓝色屏幕读最“古早”的那些网络文学，听那些音质粗糙的唱段。狭窄的阳台以及透过雨棚的绿色光芒，是我小时候孤独的见证。

    后来，我慢慢顺路而来，为了上学离开了那栋贴着马赛克瓷砖的楼，住进了要坐电梯的高层。小城慢慢变大，变得什么都能买到，姥姥也来到城市里，住进四邻都不熟悉的楼房。我总是仓皇地学习、生活、恋爱，急忙地寻找下一个路标，顺着路狂奔飞驰，打伞的时候不再会转动伞柄让雨滴四散，也很少听雨落在雨棚的声音。

    我到底长大了没有呢？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山东大学硕士生 赵川博（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