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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1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我和我的城(散文)

余海波(27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4月16日   07 版)

    微风轻拂的日子里,城仿佛又老了一岁。

    漫长的童年,时间奢侈得像流不完的自来水。8岁,我偏爱穿着雨鞋寻着水坑去踩,踩过多少水坑又湿不了鞋。便觉得自己像穿梭枪林弹雨而毫发未损的战士,踏过的水坑就成了军功章,我也从踩水的勇士变成了骄傲的将军。我喜欢汗水干结在头上,再把头发捋得像剑一样,那是不知道美丑的年纪,只看到电视里唱唱跳跳的男人都有如此雷同的发型,也就学着捣鼓。家属院里有玩不完的枪战和散不了伙的同伴,拿着发不出声音的仿真枪嘴里喊出噼噼剥剥的声音。当时,快乐就是一转身看到单元拐角小伙伴坏笑着拿着枪指着自己。

    当时,竟从未相信一座城也会变老。

    18岁的我,数学很差。数学恰好又是最拉分的科目,所以我恨数学,恨每月一次的排名。自古以来,恨无非带来两种结果:爆发和麻木。我无从爆发,毕竟有校纪校规,于是渐渐变得麻木。铺天盖地的考试让我像挨打的地鼠想躲,更想逃。一产生出想逃的心来,我便觉得连整座城,都和我过不去,都和数学一样在为难我,让我处处不得安宁。

    18岁,最狂妄无知的年纪,学了些地理的皮毛,心中就敢计划着逃往大洲大洋。往哪里逃呢?无论东南西北深山巨谷,无论春夏是否分明阴晴是否均衡,但凡离开这个城市,就觉得自己能开出一朵花。树挪死人挪活,我自认为能在高考后远走高飞。这种情绪的升温,使我慢慢对我的城,有了一些鄙薄和不屑。于是我极力发现她不美丽的地方,譬如冬日的雾霾、工业的烟尘……我在日记中写道:冬天,永远是灰不沓沓的天,街上的男女瑟缩着。萧红在《呼兰河传》和《生死场》里写下的低头生活,不看过去也不看以后的人们,像你,像我,像这座城里许许多多的人。

    很有一丝狗嫌家贫的得意,我暂别了它,我的城。

    我在南方一座海滨城市读书,海风常让我乐不思蜀。假期回家的时候,我对城的鄙夷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变本加厉。我那时走在街道里,觉得这个城没有丝毫激情,又慢,又钝。人和人的头脸,还是灰不沓沓的样子。

    就这样不可一世了几年,大学生那点儿虚荣全被我演活了。可终究像《桃花扇》里说的,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楼塌了。我的虚荣败下阵来,缘于胃。胃是最诚实的器官。它让我在流连椰风海韵的同时,总在提醒我对面的渴望。我一次又一次想念我的城里那些苍蝇馆子,和苍蝇馆子里做出来用大老碗盛着的干面、汤面。

    于是我回到这座城,寻下了稳妥的工作,过上了单行线生活。家属院的孩子们像一把撒开的广告单不知去向,我与数学也早已冰释前嫌。8岁和18岁熟悉的东西都慢慢消失了。

    吃过了一碗又一碗的面,想到以后千篇一律的日子都要在千篇一律的城度过,内心多少还是有些落差。我害怕在这座城的生活是萧索,是麻木,是无可奈何,是被逐渐磨平的棱角。我和城,不是双生花,也不是并蒂莲。更像一枚硬币嵌着的两面,允许忽视,却无法逃离。

    和解始于姥姥的离去,这个我最爱的长辈,在我与这座城的情感僵持之时离开了人世。姥姥在这座城生活了半个世纪,一想到经常走过的街巷也会有她走过的印记,我内心对城的偏见有所松动。姥姥和姥爷的单位都在铁路系统,我的城也在地理上被称作“铁路拉来的城市”,他们和这座城比和我有着更紧密的联系——浮躁和不安似乎都开始消散,我学着重新发现我的城。

    公交车上的老人越来越多,街道上的急救车在半夜呼啸。公园,除过抽陀螺的大爷和跳彩带舞的大妈,篮球场、足球场这些充满活力的场地都静得可怕。

    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我的城在变老。

    我扎进图书馆,像为姥姥整理相册那样仔细翻阅这座城的过去。抗日战争时期,这座城承接着工厂学校内迁的使命,亦是川军北上抗日的必经之路。川陕公路的建成,使她成为茅盾先生笔下“战时景气的宠儿”;解放战争时期,伴随彭德怀将军的运筹帷幄,扶郿战役“钳马打胡”战略构想的实现,军民合力一举歼灭国民党胡宗南部队的主力军,为解放大西北奠定基础。这座城也立时成为解放大西北的桥头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她再次承担了三线建设的攻坚任务,秦岭深山中状若游龙的宝成线,作为连接川陕,辐射西部的交通动脉,实现了天堑变通途……

    这,便是她年轻的模样。

    于她的老,我不再有一丝不屑。我开始享受和她度过的炎夏,欣赏飞雪从她的街巷间穿过,渴望春雨将我卷进她的臂弯。

    于她的老,我不再有任何鄙薄。

    微风轻拂的日子里,柳梢头,一抹嫩绿乍现。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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