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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23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荒山夜行(小说)

深圳中学学生 刘维锋(17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4月23日   01 版)

    视觉中国 供图

    大雪塌了屋顶,城中亲信阻于路。百无聊赖,老人执灯,小儿执棍,雪夜游荒山。

    雪不辍,夜无垠。灯火缩成绒球,风中摇曳,摆弄纤细的光。村中无人,旧日春联斑驳,风中猎猎作响,看门狗对空吼叫。

    “像丧家犬。”小儿笑道。

    这不是什么好话。老人晃了晃提灯,火光微颤。

    “家在光中。”老人说。

    然而三更半夜,无一点人烟,半粒灯火,似一座荒村,唯闻折竹声。多半是大雪压顶,荒山脚下竹子折节;饥寒之中,老者折腰。

    小儿捎上了自家的狗。一声口哨,耷拉着尾巴,吠着过来。小儿掸去它身上的雪。

    “须行即骑访名山。”他向老人说着,狗儿的腿却在发抖。

    自然,叫“荒山”的山肯定不是什么名山,荒山是村后的山。虽不是名山,但也有山有水可供赏玩,不过上山的多是砍柴打草。于是在冷漠之中,山中杂草忧思丛生,鸟鸣如寒噤,凄苦中生。似乎是寒苦环绕,流水不流,冻成了结结实实的一块冰。山成了荒山,匍匐在村后,像是一片乌云。

    雪大得出奇,千万年间,似乎从无如此大雪。二人向山脚踱去。小儿又耍弄起手中的棍棒,转出一朵花来。

    老人笑道:“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却因手抖,打着了自家的爱犬。狗儿呜咽了两声,又回到塌了的家中去了。

    小儿嘲道:“没一点志气。”

    老人笑道:“非也。‘喜鹊奔房檐,麻雀奔枝头,行人君子上梁山。’天下生灵,都是趋利避害。”然后他沉默了。“村里的人也一样。”

    小儿叹气:“这《日落西山黑了天》,您唱了几十年了,谁还会记得这些东西呢?如今,日子是真没落了,天也是真的黑了。文王鼓、武王鞭,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老人自语:“不过,这些俗人走了,这村野美景便都是我们的了。‘良辰美景奈何天……’”

    小儿自叹:“这雪夜里,又有何美景可言呢?”

    抬头,已行至半山,山脚下浮着一片雪,像是竹林把天撑着。雪收敛了一些,但村庄仍无半点光。村外天边,城市的灯光围了一圈。天尽头似乎是金色的海浪,把满村的雪镶了圈金边,倒不失为一种风景。似乎有着这样的想法,雪下得更小了些。这时我才看见,风雪冲撞到这座荒山,荒山又轻柔地将它拂落,然后缓慢地落到山脚下。刺入村里的,也只是风中的几缕而已。

    老人指着黯淡的村庄,道:“你看,山是一头,村是一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了山,村子就没了;没了村子,山也就荒了。山,是人之根本,是压舱石,把人世浮沉压了下去。”

    他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说:“曾经这山上还有狍子——就是那种长得像鹿的,脑子不灵光的动物,放声枪打它,它不仅不怕,还会过来看看是什么声响。以前,我喝多了,睡倒在路边,原本是要冻死在街头的,结果第二天醒来,几只狍子围在身边——神奇吧?”

    小儿问:“这就是万物有灵吗?”

    老人摆了摆手,答道:“不仅是万物,什么东西都是有灵的——我说的是,有形的东西是有灵的,无形的东西更是有灵的。你啊,要看到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也。山也是人,山被冷落了也会不高兴,也会发脾气。”

    小儿大惊:“难道是山发脾气了,塌了我们的屋子?”

    老人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懂得比较杂,也通点牛鬼蛇神。那些乡土的东西,是原始的崇拜,也更是我们这群老家伙对于自然的敬畏……算了,不讲了,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想念在炕上我唱神调的那些日子。”

    唱的是什么,小儿已经全忘了,但他对于“炕上”的记忆尤为清晰:老屋还在,炕下的火正旺着。冷,饿,火光带着干枯的香气,热暖流动着,如同赤铁锈色的猪血。紫红的、橘黄的,或许是血红的火光风中飘洒着,映出祖父僵紫的脸。

    然而那火终是想象中的,祖父的脸却已经僵紫了。

    半山途中,偶遇一湖,村里人称之为“天池”,因为有人曾看见白鹤降临,独立江中,白羽如绫。这大抵也是虚言,湖着实偏僻,容不下白鹤展翅高飞;村里人生活粗鄙,更容不下年轻人如鸟一样高飞的梦。白鹤或许曾来过,但至少已经不在此处,空留一池如冰的往事。今日又见,虽然湖水已经结冰,却还像是水晶一样嵌在山上。祖父的头上落满了雪,却依旧硬朗。身形佝偻,身上棉衣臃肿,身体压在那根拐杖上,却是鹤发童颜,使我想到了那只传说中的白鹤。

    老人说道:“山刚,水柔,古人讲阴阳相生,大抵如此。阴阳的道理,我还没悟透,但我知道,有山的地方,一定会有水。那是自然,或者是天道——我也没悟透。那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但我觉得,他们都在讲一件事——自然,自然本身。万物有灵,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对于自然的敬畏,一切事物也都显得可爱。”

    小儿又问:“可是,在自然之下,我们如此弱小,一场风雪便可使我们无家可归。或许有比自然本身更为可贵的。”他顿了顿,“我想,那可能是希望。”

    老人愣了愣,随即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后,二人迎着风雪继续赶路。

    他们最终抵达山顶,山下村庄已经白茫茫一片,似乎已经遗世独立,羽化登仙。老人指着村庄:“你可知道,我们几代人都生活在这里。雪把苗催开,也把人送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只脚踏在人间,另一只脚已经在地咯!”

    他说得很轻松,但这话并不比今晚的雪轻多少。

    山顶竟还有座寺庙,古佛沉睡千年,二人能在寺中得一夕安寝,只是寒冬腊月,缺少火光。“这是南方来的,没人信这个。”他却轻车熟路,摸到了寺里面的香,用灯火点着,再用香把香纸点着。

    “今晚,就在这里,等着雪过去,等着你的父母回来。”

    寺外竟飞来一只白鹤,在白雪中孤傲地站立着。

    “总有一天,我也会在雪夜离开。”他叹,“山远尽成云啊。”

    然后,白鹤梦一般地飞走。

    雪花缓缓落下,终将停止。我明白,这个村庄将不复存在,我会随父母回到南方,这将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场大雪。我站在这座荒山之上——山依旧是沉默的。生灵长叹、千古冰封,它沉默无言。我的祖父,他为何沉默,对于这人世的起伏、苍茫的一生,他是否心有怨言?还是他的内心早已冰封,如同荒山托起万年的雪。

    他站在山顶上喊:

    “羲和!羲和!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

    下一句是“鲁阳何德,驻景挥戈?”然而已经是另外一天,太阳升起来了。太阳从地面抟起,盘旋成风,空中凛冽,撕裂开那一晚绝望的黑夜,剜开我们濒临崩溃的胸膛。祖父的脸色终于红润,我清晰地听到我的心跳在阳光下有力搏动着,它从未如此悦耳。冬日里的悲痛正在炸裂,我们鲜活的心脏被注入如光似火般的血液,就在这一晚,在我们土地般的身躯里,阳光燃烧着原野。我们终于找到了希望的光。

    那是千秋万代从未熄灭的火光,它一如往常缓缓从东方升起,从久远的年代照亮黑夜。大地微微战栗着,雄鸡附以高鸣。那时盘古开天,舍双眼而化作日月,那时夸父逐日,救苍生而奔向太阳。苦难是生命的底色,而光明却是永生的信仰,从古至今,一直如此。

    大雪压塌了生活。村子一片荒芜。祖父驾鹤西去。

    小儿还乡。遥想当年,一老人,一小儿,夜宿古寺中。

    老人已去,小儿归。

    我看见雪夜之后的荒山如此纯净而轻盈,在远方如云一样飘浮。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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