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阴阳两界的玻璃（散文）

    几个月前的晚上梦见了奶奶，祖孙俩走在二环北路的白云立交桥下面，我哼着歌，一只手挽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一脸高兴地告诉她我最近的生活。晌午日晴，路旁车来车去，我梦里听不到声音，只记得，她笑得好开心。

    只是，如果不是做梦或者看照片的话，我现在几乎无法清晰想起奶奶的模样。那个矮矮的，有些胖，满头卷发，非常爱我的老太太，仿佛逐渐成为了一个模糊而具体的雾影留在我心里的某隅，以至于我有时看到奶奶最后几年的照片、视频，会感觉有些恍惚和不真实。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她似乎还没有那么老，她的四肢也没有那么瘦弱。她能去家具城拾锯末、捡柴火，可以走到很远的菜市场里买菜，要鱼杂来煮猫食，在傍晚的学校门口等我放学，带我去吃三角线里的铁板烧和板面。祖孙两人坐在炸串摊旁的小桌上，每隔一会儿点几串，奶奶和摊主阿姨聊着家常，直至夜幕把墨蓝泼下，路灯将亮才起身离开，临走前阿姨还笑着“饶”了一串炸里脊给我，说知道我喜欢吃番茄酱，在上面挤了不少。

    幼儿园时休假，和奶奶一起回青州老家，住在大姑家的客房里，晚上要休息时，好巧不巧赶上了停电，夏夜燥热少风，蝇虫嗡嗡在耳。我们把竹席铺在地上，席地或坐或躺。我喜欢在地上玩闹折腾，躺倒凉席捂热了，就滚到一边的瓷砖上，感受片刻凉意，彼时奶奶就会喊我，说这对身体不好，老了要得关节病的。我不信，嬉皮笑脸地耍无赖，反躺着不起，并学着动画片里小新的扭屁屁舞，冲着奶奶把屁股一撅，惹得奶奶哭笑不得，对着来了一记响亮的拍打。待闹够了，我躺回凉席，一身汗，困意上来却热得睡不着，开始熊孩子式地撒气，委屈埋怨，吵嚷着想要回家。奶奶坐在我身旁，没有生气，而是轻声哄着我，给我讲老鼠娶亲的故事。时至今日，我早就记不清奶奶讲的老鼠娶亲是个怎样的故事，但我仍能记得窗外是黑蒙蒙的夜，偶尔能听见车辆来往的声响，她始终就在我身边，没有靠得很近，穿着一件有些旧的白背心，手拿着蒲扇，一点点给我扇风，直至我迷迷糊糊地睡去。

    我时常会有记忆里的很多事情发生在昨天的错觉，待醒来，才发现原来许多人也真的都留在了昨天。时间在不停地赶着人往前奔跑，丝毫不给人折返的机会，新来旧去，过眼云烟与刻骨铭心之事皆有，可逝者如斯，往者不可谏。这时候记忆就成了阴阳两界的玻璃隔板，人能够看见，却也被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奶奶生于1937年，经历了抗战、解放，挨过饿，受过苦，见证过许多磨难，但我记事以来，从没有在这个老太太身上看见过哀怨和被生活伤害的痕迹。她满身赤诚，性格善良而刚强，会帮助救济他人，遇不公之事会挺身和人凶悍争吵。诚然奶奶也不尽都是好的方面，她节俭得过头，不舍得扔剩菜剩饭，明明坏了却还会说是好的吃掉；会捡一堆垃圾破烂，导致自己的屋子被堆满满当当的，看起来又乱又脏。她没有多少文化，但这不影响她本性上的真诚和美好。她常常教育我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遇到问题，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有许多事不尽人意，但她仍会去拥抱那些美好，并坚信善良和无愧于心，这让我受益良多。

    冬日落笔，写完了一首长诗，从炮火与饥困到白布和石头，天空清冷，风没有吹动黄土。我记得她说，世界上有许多好人，不要去做坏事。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张杨翰卿（2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