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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6月18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渭城朝雨,再无故人(散文)

广西师范大学硕士生 余湘(26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06月18日   07 版)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尤其是在古代,故人一别,千山万水再难相见,只能凭借书信,聊寄思念。因此那时的离别更加郑重,折柳、踏歌,再敬一杯酒,赋一首诗。长亭复短亭,管什么兰舟催发,将一场离别拉得无限绵长。

    然而总是要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我不过在人间短暂相逢,有幸同路一段,最后还是得自己走完。心下怅惘,我想到许多次离别。

    最早是与故乡的离别,那时,我才上二年级,父母忧心我的学习,决定不再外出打工,定居县城,随即我转到城里念书。父母的决定对我而言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并不亲密的父母,我日日惶恐不安。我千百次告诉自己,这里是我的家,这里有最爱我的父母,但还是有寄人篱下之感,整日小心翼翼,像闯进他人领地。大概是我早已将外婆家当成了自己家,在那里,我可以和外婆撒娇闹脾气,跟着她屋前屋后地跑,做她的小尾巴。也知道米缸里放着我最爱吃的零食,等睡过午觉,我准要吃一点。我还记得有燕子在厅堂筑了小窝,年年春天都会回来。门前那棵歪脖子的树,我总喜欢爬上去,在树上潇潇洒洒地荡来荡去。

    这些熟悉事物曾紧紧包裹着我,我安心且自在,可转眼却被迫从中剥离,生平第一次品尝思念。我多想念家乡的一切啊,想念外婆,也惦记米缸里的糖果,那燕子飞回来了吗?歪脖子树现在又成了谁的宝座?

    后来回外婆家,总会惆怅地发现熟悉的事物在慢慢逝去。外婆老了;米缸里的零食不见了;歪脖子树被砍了,种上了挺拔的桂花树。只有燕子,年年春天回到这里。可燕子又何尝还是当年那只燕子?犹记得,离开外婆家总是在黄昏,天色欲晚,我坐在疾驰的摩托车后座上,总不忘回头张望那个低矮的小屋,屋前站着我的外婆。在嗡嗡的发动机声中,我眼睁睁地看着屋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外婆的身影变得模糊,很快,一个转弯这些都消失了。在暮色苍茫中,我一次又一次和故乡道了再见。

    与外公的离别,是死别。那时我已在县城念到了高中,课业繁重,回去的次数也少了,每次回去也是匆匆忙忙的。外公身躯庞大,加上腿有残疾,出行得靠拐杖。跟在外公后面走,可不能急。外公每走一步,拐杖先落地,再慢慢拖着腿往前,缓慢但已拼尽全力。村医曾是外公颇为自豪的身份,我见过他的医药箱,方方正正摆在厅堂一角,但年纪大了后,他也不再看病了。

    不再看病了,日子总归漫长,于是外公偶尔也帮着照看家门前的一小块菜地,浇浇水,施施肥。菠菜叶绿油油的,南瓜又大又圆,还有满架子的丝瓜、黄瓜。总之,将这一亩三分地打理得生机勃勃。然而大多数时候,外公还是坐在门前的竹椅上,守着他的菜地,看路边步履匆匆的庄稼人。我每次回去,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在门前坐着,头靠着拐杖,似睡非睡的样子。见我们回来,他脸上没有多余的喜悦,只淡淡地说一句,你们回来了,然后拄着拐杖缓慢起身,将我们迎进屋子。我们离开,他又坐回竹椅,向不远处的我们挥挥手,算是道别。听外婆说,外公岁数越大,脾气就越怪。动不动凶着脸发脾气,数落着芝麻大点的事。我知道的,那天我不过是摇了几下凳子,就被外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外公的愤怒像火,只有他在燃烧,没有人反驳他,我们都在等火慢慢熄灭。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小时候还会笑眯眯地给我剥瓜子,教我写作业,还给我零花钱。妈妈说外公心里苦,我能理解,大家也都知道,所以任由他困在庞大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撕开一道口子,把不满不公不平都倒出来,然后再收拾一地狼藉,不声不响接着生活。

    我以前总是想,外公再怎么老,也还是能再活一年的吧,一年又一年,不都过来了吗?好像不管我离开多久,他永远都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死亡是那么遥不可及,日子理所当然天长地久。我没想到他会离开,那样冥顽不化像块石头的人,被死神带走了。说不上多难过,只是觉得有些突然,送葬的时候也没有掉眼泪。直到某一年回去,看到门口孤零零的竹椅,还有荒凉衰败的菜地,风一吹,眼睛就红了,心里一阵空空荡荡。我终于肯承认,没有什么地久天长。

    1000多年那场雨,现在也还在下。同样的细雨,同样的世人,柳树也还在,虽然已经没有人折柳,但人世总还是离别多。与故乡生离,与亲人死别。说起来,离别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次丢下一点,便失去一点,好像无关痛痒。然而必有一个瞬间,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某处断裂,只是一个转弯,一次挥手,故乡远去,亲人阴阳两隔。在未曾觉察的漫长时间里,我在一点一点地失去他们,直到某处猝然断裂,我永远失去了他们。

    离别的细雨,润湿春天的清晨。人们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彼此相遇,结一段缘,然后缘尽告别,各自走上自己的路。此后年年岁岁,渭城朝雨依旧纷纷,只是再无故人踏雪归来。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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