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午后,窗外再度下起瓢泼大雨。我难得发呆,索性站在窗前,尝试唤醒关于雨的记忆。
我打小爱待在家里,与书籍和音乐交手,间或在脑海里进行虚构。这点与现在毫无二致。一旦天色开始突兀地黯淡,我便无比干脆地放下手头的一切,让内心的起伏在室内外的温差间酣畅淋漓地奔涌,期待一场行将来到的激战。等到雷电吹响冲锋号,附近楼顶的铁棚上奏起噼里啪啦的脆响,暴烈的雨点终于对暗灰的钢铁丛林发起新一轮冲刷,我这才迅速找回弥散开的呼吸,在屋子里安然地享受被雨声包围的感觉。那种雨的力量狂妄但不令人战栗,只是用急速泻落的节奏把平静的生活轨迹引向另一个方向,使它不至于过分按部就班。
后来,我上了大学。母校坐落在山间,记忆中,那里落的雨多是柔软无比。挽着恋人并肩漫步于山中,任凭细雨丝丝温柔落下,一边在百年历史的石板上留下彼此的跫音,一边眺望远处的江桥在烟雨中朦胧的景象,这是大晴天使尽浑身解数仍无法给予的浪漫。至于无数个落雨的夤夜,我躺卧在宿舍里稍显逼仄的小床上,静听不断敲打在阳台栏杆上的雨声,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而清新的气息。和着室友的微微鼾声,便在不知不觉中枕着淅沥滴答的雨声安然入睡。
毕业时,身为本地人的我负责送别。与几位同学从饭店返校的那个午后,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别离中炸响,一场暴雨旋即横亘在我们面前,前路被淋洗得模糊无比。迷茫的我们在雨中叫着嚷着分手,像极了从前的每一次分别。只是几年过去了,我们竟再没见过面,我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那些匿身于雨丝中的暗喻。
雨自然也有不招人喜爱的时候,至少中学时如此。那时候的我们都无比热衷于在球场上飞奔,期待在她经过时露上一手或者变向过人。于是总是虔诚地祈祷有个好天气,哪怕阴天也差强人意。倘若体育课前来上一场骤雨,哪怕是对土地极温柔地冲洗,也要一并把“篮球运动员”的内心淋得漉漉的。
离开那片稔熟的土地后,我对雨的情愫仿若莫名地消失了。在这座大城市里,那些听雨入眠的夜晚渐次离我远去,再大再冷的雨水也无法沁入我的心底,更遑论泛起圈圈涟漪。我亦不再因为雨珠滴落在伞面的声音,期待在雨巷里与那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相逢。雨只是雨,只会让我从行人变成打伞的行人、淋湿的行人,但我仍是孤独的行人、悲伤的行人。
我早已数不清自己遗弃过多少个雨中的午后了。这些年里,我自以为生长在忙碌的律动中,总是忙着一次次道别与离开,忙着推动生活进入下一个阶段,忙到忘却那些雨中撑伞默默独行的身影……仿佛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即便我不想急匆匆地走,那股人潮也要推着我走。仿佛那些匆忙的步调里从来容不得一颗想顺着雨路走的孤寂的心。
在这个失而复得的午后,我的目光重新回到窗上。带着对过往岁月里每一场雨的崇高敬意与无边的怀念,我以一名见证者的姿态注视着一粒粒陌生的雨珠如丝绸般顺滑地流动抑或跳动——直至坠落,宛如一种无法描摹的格调。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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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宇川(2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