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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负一生的原罪烙印，各怀异心的悲剧婚姻”。电影《朝云暮雨》以不隐恶、不虚美的立场客场为主基调，在温情与冷酷、严肃与诙谐、救赎与绝望间竖起了“允执厥中”的平衡点，既善意嘲讽了被“传宗接代”愚昧思想蒙蔽的老秦“赔了夫人又折财”的惨痛遭遇，又站在“了解之同情”的角度凸显了他顽强坚韧的生存意志，立体而真实地呈现了黑白交织、明暗并存的人生百态，思考背负“原罪”的边缘群体在社会转型期突围生存困境、争取人生重启的抵达路径。
老秦尚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家子弟，为了替父亲出头、给母亲挣医药费，迷茫而无望的老秦两次挑战法律的底线，开启了27年的铁窗生涯。在狱中，怀着对父母的愧疚和孝心，他积极改造服从管理，如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孙悟空一般经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身上的戾气与不甘一点点消磨殆尽，残存的只有生存下去的决心和意志。临近出狱之时，他得到了老房拆迁的“巨额”赔偿款，同时却不得不接受父母墓地被水库淹没的“附加条件”。离开了高墙电网的昏暗“洞穴”后，老秦正式进入了机遇与挑战并存、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现实世界。然而他的肉体虽然重获自由，骨子里却浸透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思想，注定被飞速运转的时代齿轮所抛弃，成为远离核心的“边角料”。
背负“原罪”的老秦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不过是梦幻泡影，真正的社会因果链条残酷而诡谲。在“传宗接代”执念的驱使下，老秦开始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相亲之路。经历了一次差点人财两空的重大教训后，老秦开始把“猎物”目标放在同病相怜的女性刑满释放人员身上，以188400元彩礼钱的代价换取了一纸所谓的“终身合约”。正如命运馈赠的礼物暗中大多标好了价格，“苦尽甘来，天作之合”背后是内心黑暗力量的起伏无定与零和博弈，老秦将青春貌美的常娟视为延续血脉的工具人，常娟则将获得巨额拆迁赔偿款的老秦视为赎罪忏悔的垫脚石。两人在黑暗与幽闭中摸索多年，对情、法、理之间灰色地带的认知比常人更为深邃，看似毫无防备地走入对方的圈套，实则精心布置陷阱引对方入局，信任与怀疑交织重叠的逻辑不自洽体现得淋漓尽致——为了顺利娶妻生子，老秦花掉大半积蓄购置婚房，实则暗暗藏起了常娟的证件防止其反悔逃跑；为了水到渠成地得到赔偿款，常娟伪装成乖巧清纯的模样骗得了老秦的暂时信任，实则想钻法律的空子完成多年来赎罪的心愿。在一场如烈火般摧枯拉朽烧毁一切的“家庭”矛盾中，两人含情脉脉的遮羞布被彻底撕下，彼此内心不见天日的真实需求暴露在明面，老秦陷入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窘境中。
张爱玲对两性关系有着鞭辟入里的看法：“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作为“猎人”的老秦或是出于终极占有的目的，或是出于内心未泯的善意，答应不再勉强身心破碎的“猎物”常娟诞育子嗣，退而求其次地希望两人能够抱团取暖安度余生。不料被世间的多舛与无常伤到极致的常娟，早已彻底丧失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在完成对无辜受害者的民事赔偿后毅然选择投江自尽。而老秦更是放不下担忧，披星戴月不远千里苦苦追“妻”，在得知常娟因伤势过重成为植物人的噩耗后，他看似“愚公移山”般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风雨无阻地陪着丧失意识行动不便的妻子求医治病，源于这份感天动地的“无私付出”实则建立在“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的终极控制之上。然而黑与白本就是一体两面，经历了人生的大悲大喜、大开大合后，两人坐在窗前看着新年的烟花在天际绽放，慢慢长成了两株互相缠绕相伴相生的藤蔓，一切爱恨情仇在日用而不觉中归于平淡，只留下一对平凡“夫妻”那寻常不过的背影。
“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老秦是穿梭于黑白两极的一面镜子，有着跌入谷底的过去、不切实际的妄想、头破血流的教训，却能在现实的感召下化被动接受为主动清醒，凭借顽强的生存意志融入眼泪与汗水齐飞、得到与失去并存、利他与利己交错的灰色地带，一点点重建与世界的血肉联系，从被抛弃被边缘化的存在蜕变为社会运转机器上一颗不可或缺的螺丝钉，实现了人生的重启与生命的救赎。
戴锦华曾说：“在所谓情感动物、思想动物、语言动物之外，人类是某种镜恋动物”。《朝云暮雨》以边缘群体的视角聚焦缥缈理想与沉重肉身之间的辩证联系，讲述了一个高尚与卑微、光亮与阴暗绾合缠绕的“残酷”物语，“暮雨”的昏黑与“朝云”的洁白构成我中有他、他中有我的镜像关系，延伸出明灭无定善恶难辨的混沌之灰，它无区分地接纳一切阴与晴、圆与缺、罪与罚，将不须斧凿、顽强蓬勃的生命本相奉献给独立不改、周行不殆的世界。
责任编辑：谢宛霏
刘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