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子震天吼——背着太阳走——”
山峦起伏在云水之间,巴蜀的风掺着初秋的飒爽,走过洪崖洞的灯火,拂散了铜火锅腾腾飘起的热气。少年人的意气似古时游侠,几句歌韵般的方言,顺着佳酿流淌。
这里是重庆。
赵川把越野摩托停在街口的小店,轻快地摁了两下喇叭。里面的阿叔打开窗,熟络地递出两瓶矿泉水,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背:“你崽儿又要去哪里的山头,疯得很咯!”
赵川转了转水瓶,把它扔进背包,对着小店里的日历挑眉:“阿叔你忘咯,今天我休息!我就去跑跑车!”
22岁的赵川没有读过很多书。他的生活只有摩托和送外卖,简单而又平凡的他,像一只执拗的青牛在山城不停地打转。闲暇时间的跑车,是他为数不多的肆意。
8月的重庆天色格外悠长,缠绵的余热还未从山川间消散,掀起大街小巷的热浪,也掀起了蔓延的山火。突如其来的火势,一片狼藉的森林。一条消息在微信群中传递:人手不够,有摩托的骑手可以报名支援。
赵川的报名接龙已经编辑好了,可他的手放在屏幕上,久久不敢按下。志愿者、消防员,他们在赵川心中蒙着一层染金的光晕,而自己永远是灰暗的尘土。他想帮忙,却又自卑自己能不能——
他初中辍学,总是孤身一人游走在重庆灯火通明的夜里。他老汉说,你娃不走正道,总是“晃晃”,能成啥子。他也曾有过理想,最崇拜的是逆行火海的消防员,可是他不敢跟任何人说出这个不可思议的梦。
辍学的第二年,他靠打零工攒了一辆摩托车的钱,开始送外卖。他知道成为消防员只是一个梦,可白天他跑遍大街小巷,晚上就自己偷偷学习使用各种灭火器。送外卖时偶尔看到现在上高中的旧友,他会强扯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老同学,祝你金榜题名!”
别人都有的坦途,却是他的越野摩托骑不上去的梦。
19岁时,他一个人半夜骑摩托上山,幸好周围无人,他胆怯地悄悄许下一个理想:他赵川以后,要成为一个英雄。
这个愿望的声音太小,小到淹没在了茫茫人海里,小到在他初中辍学的时候就已经是奢望,小到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孩子能有什么出息。他将遥不可及的理想交付给孤独的山,然后决然转身下山。等到新的日头升起,他又是那个奔波的外卖员。
他最终微微发颤地点下了“发送”。骑车前往的时候,他能听见心跳在风里回荡,他骑着摩托跑过单、上过山,可那是生计的奔波和短暂的逃离,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骑着它支援救山火。他很快到达,跳下车子搭把手,开始救援。
他正搬着一箱矿泉水,突然听见了喊叫声:“那个凼又烧起来咯,东西根本不够!谁去送一趟?”
赵川想也没想就喊:“我来!”
他转身跨上摩托,几个朋友帮他把物资搬上车,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火势最旺的山头。他对这里的路再熟悉不过,19岁时他曾经迷茫地来到这里——就是在这座山——许下一个渺小的理想。
四周的灼热已经不是气候的闷热,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烘烤,随处的火焰嚣张地舞着。赵川停车后,一队人马利落地交接,可是火势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不远处有一丛水杉,突然爆起一阵烈火,距离赵川不到10米,熊熊地跳跃着,几乎是火焰燃起的一瞬间,他抄起地上的一个灭火器冲上去。
不顾皮肤的炙烤,也不顾烟雾的窒息,尽管他今天已筋疲力尽,却仍冷静地回忆着自己学过的使用方法。虽然他从来没有用过,但这一套动作已经在他心里默演了千万遍,他摸上它们,陌生而又熟悉的冰凉触感与四周的热浪交缠,他英雄般的身影与19岁的少年重合,陷在火焰里,那微不足道的少年理想,也忽得在此燃烧,将黑夜映得通白。
这一带最大的火源终于被平息。赵川的手脱了劲,小臂已经暴皮,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一名消防员过来同他握手:“多亏你,抓住了最佳的灭火时间!你是哪个队的,平时没见过你啊?”
赵川窘迫地笑了笑:“我不是消防员,我是摩托支援的,平时对这些比较感兴趣。”
他说了两句话,感觉头有些发晕,又拧开一瓶矿泉水,从头上浇下去,冷水与汗水将上衣湿透,然后去找自己的摩托车。他摆了摆手:“我下去咯,山下还有很多东西要送!雄起!”
他离开的背影比19岁时高大。两天两夜,他没有工作也没有休息,一直在配送物资和支援。山火结束后,他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却没有了曾经的迷茫与失落。
赵川说,他已经当过了英雄。后来,他成立了专门的摩托志愿队,随时候命,支援各种紧急情况。他骑着摩托,永远用自己的热血和力量,守护着这一片巴蜀山川。他说,成为英雄的人太多,而他现在的理想,是在重庆需要英雄的时候,他刚好在。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山东青州第一中学学生 张祺妍(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