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动的冰川（小说）

    达娃次仁出门的时候连帽子都没戴就走了。寒风刮得脸皮生疼，但达娃并不关心这个，想起昨晚阿爸的那一巴掌，达娃就很生气。起因就是昨天在学校里的地理老师给他们讲冰川知识的时候说到冰川可以移动，达娃觉得很疑惑，但是已经下课了，达娃回家之后就缠着阿爸，问他为什么冰川会移动。阿爸告诉他，从阿爸的阿祖开始东面的山上冰川就在那儿了，哪里动过。但达娃觉得老师说得肯定没错，就缠着阿爸，让阿爸解释冰川是怎么动的，阿爸被缠得心烦，一巴掌就打了过去说：“让我用巴掌打动的，睡觉去！”达娃就气鼓鼓地去睡觉了。

    达娃边走边看远处的冰川，嘴里嘟囔着：“那个冰川到底是怎么动的呢？”地理老师肯定不会错，记得地理老师才来的时候就给他们带来了很多好吃的，还给他们讲他家乡的一些知识。那个时候的地理老师可白了，可惜到现在就只剩下牙很白了，但是地理老师讲的课倒是一直没怎么变，每节课达娃都能了解很多知识。现在谁要问达娃的梦想是什么，达娃一准会说想当个地理老师，然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达娃想今天就去问老师，冰川是怎样形成的。结果一上午达娃都没有见到地理老师，于是达娃就利用课间跑去办公室找地理老师。

    一进办公室，达娃就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地理老师的桌子。可是除了那整齐的书本之外，地理老师并不见人影。达娃凑到另一个桌子旁，怯生生地问：“老师，地理老师去哪儿？“回老家了吧？”旁边的老师回答道。“那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呢？”达娃问。老师愣了一下说：“嗯……可能不回来了吧。”

    不回来！老师走了！达娃忽然之间觉得周围好像静了下来，怎么就走了呢？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呢，还要听老师讲一讲他家乡的故事呢，还没有给老师送青稞酒喝呢。

    达娃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上完了下午的课，垂头丧气地回了家，胡乱扒了两口饭就倒头就睡了。达娃父母面面相觑，以为达娃还在生他阿爸的气。达娃阿妈也只吃了几口饭，就离开了，留下达娃阿爸一个人坐在饭桌前。阿爸默默地喝了几口小酒，看着东面黑黢黢的山影，心里想着，这么大个冰川怎么能让它动呢？

    天还没亮，达娃就起床了。朔风还和昨天一样紧，达娃照常走着，没有戴帽子，就往学校赶。达娃心想，即使老师已经走了，还是要告别一下，还是要问完最后一个问题，说一声再见。那就写封信吧，让其他老师帮忙寄给地理老师，算是最后的告别了。想着想着，达娃的眼眶又红了，心里难受得很。达娃心想，原来离别这种事情比阿爸的巴掌还疼啊。

    中午的时候达娃已经把信交给了寄信的老师，写完信的达娃倒是心情好些了。他记得地理老师在课上讲到自己家乡的时候，很激动，指着地图上那个小黑点，给他们讲那个风俗食物，还讲他女儿最喜欢吃的冬枣。达娃还记得老师讲到她女儿的时候，眼里眉梢全都是笑。现在他们应该团聚在一起了吧，肯定很快乐吧。

    寄信的老师说，这封信大概要一个星期才能到地理老师的家乡，如果有回信的话，又要一个星期才能收到。达娃就天天算着日子，结果过了一个月达娃都没有收到回信。达娃觉得有点失落，但是寄信的老师安慰他说，说不定这封信在中途不小心丢了，所以才没有回信，达娃也觉得是这样。他想，未来他一定要到外面去看一看，去看看地理老师。想到这儿，达娃就觉得浑身又是一股学习的劲儿。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学校也派来了新的地理老师，但达娃并没有去问这个地理老师关于冰川是怎么运动的问题。达娃是想至少留着这个问题，留到未来当面问曾经的地理老师，也许这也是记住这位老师的一种方式了。

    日子也就这么日升月落地循环着，东面的冰川，一如过往地盘踞在那里，达娃的校园生活也恢复了往昔的样子，一切好像又重新回归到了旧轨。

    那天达娃伏在桌子上写东西，蓦然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手里的笔毕竟不由得一顿。抬起头来一看，讲台上站着和同学说话的不正是曾经的地理老师吗？地理老师也注意到了达娃，也笑着看着他，达娃曾经想过无数次见到老师的场景，也想了许多想对老师讲的话，可是到了真的重逢，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老师的眼眶也有些红，佯装着镇定，让同学们坐下来继续听课。

    “上一次课讲的是冰川运动。达娃同学不是很明白冰川为什么会移动，为什么他的阿爸、阿祖都没有见过冰川移动呢？我首先要表扬一下达娃同学这种刨根问底的钻研精神，下面我来讲一下冰川运动。”

    “冰川之所以会运动，是因为高原上的雨雪降到冰川的表面。没有融化和升华，而是慢慢地沉积下来，变成冰川的一部分，冰川所受的重力不断变大，于是冰川就会在重力的缘故下，向着斜坡下面滑行。至于达娃说他阿爸、阿祖没有见过冰川移动，那是因为冰川的移动太慢太慢了，没有几百上千年根本注意不到。”

    说到这儿，老师清了清喉咙：“但是冰川移动并不总是这么缓慢的。冰川运动里有一种形式叫冰川跃动，跃动期的冰川流动速度是冰川平静期运动速度的十倍，甚至上百倍，巨大的冰川在这样的情况下跃动速度是很快的。”

    这个时候老师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中国的轮廓，他指着西藏的位置说：“西藏是世界的屋脊，高耸的群山，连绵的冰川把西藏包裹在祖国的内陆，寒冷的气候，连年的雨雪，又似乎把整个西藏变成一座巨大无比的冰川。就这样，这座巨大的冰川矗立在祖国的西面，缓慢运动着，经年不见一丝变化。但是后来人们注意到了这座矗立在祖国西面的冰川。于是，支援的人们就像是雨露一样，从全国各地凝聚在一起，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这片土地上。这座冰川上，他们凝聚着力量，将自己变成重力，拖着巨大的冰川跃动。这场冰川运动的历史，从近处看好像是十几年前为开端，但从远处看则是自打那个凤冠霞帔的公主进藏之后就开始了。这场绵延了数千年的运动，终于将这座巨大的冰川跃动起来，它向下俯冲着，奔腾着无限的力量，向着沿海，向着世界追赶。”

    老师的脸色涨红着，他稍微顿了一下，平复一下心情，然后看着达娃说：“前几天我母亲生病，临时回家，听着父母的劝告，看着女儿的脸庞，让我不禁想留在家乡了。但是后来看到达娃同学的那封信，通过那个冰川问题，让我想到了这场现实层面的冰川运动。”老师看着下面的同学，继续说：“我想接下这柄火炬，带着你们一起，不断添加能量，让冰川继续运动下去。”

    达娃用力地鼓掌。达娃很高兴，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解决了这个难题，更是因为达娃第一次明白自己未来的目标，更明白了原来西藏也是一座冰川，一直有很多人默默推动着冰川，让这座冰川变成一座跃动的冰川。

    晚上回到家里，达娃像往常一样吃着饭。阿爸咂了一口小酒，清了清喉咙说：“达娃，阿爸这几天琢磨了一下冰川运动，我觉得啊，这个冰川是会动的，但是怎么动的呢？我记得我的阿祖曾经说过，有一个神灵特别有力气，那我就琢磨了，这冰川之所以动，就是他推的。”

    达娃看着一本正经的阿爸笑了出来：“对，有好多大力神都来推这座冰川。不过这还不够，以后还需要更多的人，我想我以后一定也要做这样的人，努力推动这座冰川。”阿爸看着达娃终于露出了笑脸，高兴地说：“是是是，不能光你去推，咱们一家都要去推，肯定推得动。”

    东面的冰川看着这片被群山包裹的土地，呼啸的大风带起一阵又一阵的狂沙。远处的火车呼啸而过，惊起了一群藏羚羊的狂奔，那奔跑的脚步在广阔的土地上听起来像是充满韵律的鼓点，但仔细倾听却又觉得好似整片土地都在跃动、奔腾。

    责任编辑：宋宝颖

赵传恒（2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