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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我，很少刻意去关注一棵树的纹路。我与大多数人一样，爱从远处欣赏树木扎堆儿染就的片片浓绿，或从树底抬头看见叶片空隙间洒下的白亮光晕，也颇爱风过留痕，落叶摇曳飞舞。然而今日，我每看一棵树，最先留意的定是它的树干。乍一看，厚实，低调，缄默，撑起大片绿色的巨伞，颜色也是不引人注目的棕黑。细看之下，却能发现每一棵树的纹路都极其奢华，凹凸之间颇具艺术感，尽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单说棕榈树，有的树干树皮片片翘起，形成口袋一样的形状，环绕在树的周围；有的是一圈圈突起的白色细线；有的生满细缝，像老人家脸上的皱纹。
我对树纹怀有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高三那年，每到傍晚小测结束，同学们从教学楼赶到食堂吃晚饭的时间，我总是悠然地漫步在校道，两手空空，旁若无人地凝视一棵年迈老树的树干，与周围行色匆匆的高三学子们格格不入。那棵老树的纹路是一条条波浪向上的线，不规则地盘曲旋转，时不时从中间断裂，又往上接续。它的树干茁壮而充满生机。我儿时爱看玄幻小说和绘本，因而总觉树木有灵，这位“老人家”能够感知我的情感，听见我的心声。所以我总会闭上双眼，用手轻轻附上那流畅而温柔的纹路。没有特别的温度，枯而涩，带着一道道粗糙的裂痕，但每到此刻，我便感觉到好像有力量注入我的四肢百骸，使我又有精力面对枯燥乏味的生活。
不仅如此，我还会在心里与它对话。例如，“爷爷，我这次数学小测又有好多不会的，我真的还能进步吗？”又例如，“爷爷，你会保佑我顺利度过高三吗？”随即我仔细留意周围细小的声音，周围宁静得仿佛空气都停滞，有微风吹来，带动树叶簌簌轻响，被我当作老树爷爷的回应。巧合的是，每次对话总有风摇动树枝，给予我安慰。
幸而高三的同学各忙各事，尚无余力注意周边的事物，避免了我与大树对话被关注的尴尬。只有我知道，我与这位慈祥的老爷爷有着神秘的约定。
高三最痛苦的时期，我钻进牛角尖里，固执地想要弄明白人生在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最后挫败地发现黑暗吞没了我。我发现自己的渺小，即便拔腿狂追也难以追上和优秀的人的差距，总是兴致缺缺，觉得做什么都毫无意义。冷清、失落、疲惫，让我丧失了继续挣扎的勇气。最后心理老师告诉我，“感到焦躁的时候就去看看草木吧，它们不会自卑，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向上生长，争夺阳光”。
运动会那一天，大多数高三生都在自己班的大本营里埋头赶作业。天气的炎热与操场上的吵闹让我心烦意乱，于是独自一人走到操场的栏杆后面坐下，面前是一棵平凡到让人很难注意的树。它很高大，但是不比很多树高大，还生长在这样一个角落里，更不易被人发觉。很快，我发现它独一无二的树纹，螺旋向上盘绕的凸起上还有整齐的凹痕，树皮上有一些不规则的倒刺。我静静地观赏了一会儿，感受到温暖的阳光从叶片间洒落，照得眼前恍惚，心情突然平静下来。我闭上双眼，忽略焦虑不安和失意落寞，不去评判自己是否足够努力，不去思考距离理想还要走多少步。我沉浸于此刻，终于明白这种只关注当下的平静与稳定才是我的良药。不管还剩下多少步，总归是要一步步踏踏实实走出去的。
那天，我静静地靠在栏杆边许久。栏杆后是人声鼎沸，我的面前是一棵树的脉络与裂痕。
树纹给予我的不只有陪伴。
学校的树长得很高，木棉树的树干越过6楼。距离高考几十天的时候正是雨季，有时上着课便下起瓢泼大雨，狂风吹得枝叶左右摇摆。下了课，大家就趴在走廊的石栏上看雨。我一般是看正对教学楼的那棵木棉树，树枝伸得很长，伸手就能触碰。雨掀起一阵大雾，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我总是专注地看着雨水划过树干的倒刺，顺着凹下去的纹路流下来。即便再大的雨，我都能看见抗争与生机，就在树纹里，在树的脉络里，好似在说：既向往太阳的高度，就栉风沐雨，义无反顾。
低调却奢华的树纹，就刻在质朴厚实的树干上，里头血液流淌，经络交织，仿佛永不宣告衰竭。在这日复一日的陪伴与激励里，我的梦想不再是异想天开，而是可以披星戴月，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也是可以以眼为尺，目之所及丈量出来的。这份温暖的力量亘古而经久，伴我日日夜夜披荆斩棘。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北京语言大学学生 许艺菲（18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