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客户端

返回
 中青在线版权与免责声明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二维码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平台

2024年11月2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知味官厅湖(散文)

长春信息技术职业学院学生 李浩辉(19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4年11月26日   09 版)

    每周五放学我都要从城里搭乘大巴回到乡下,每当大巴“撞”进了由树苗和农田拼接成的绿色油画时,我便知道快到姥爷家了。此时如果抬眼望去,在天空与大地蓝绿交界的地方会有一把“银汤匙”,这就是官厅湖,调和着这一方水土的百般滋味。

    湖里有鱼,姥爷有一颗玩心,便整天泡在湖里打鱼,不拿来卖,全部做成炸小鱼儿填了我的肚子。那时我还总跟姥爷嚷嚷:“这玩意有啥吃头啊!”姥爷这时候就会咧开嘴,笑着说:“吃个滋味儿嘛,湖里的滋味儿。”

    与其说是湖里的滋味儿,不如说是老房子的味道。姥姥去世得早,从我记事起,童年就只有姥爷一个人在老房子里住着。房子很小,推开一扇“吱呀吱呀”响的老木板门,就进到了外屋。我们这儿的外屋都砌着一个大灶火台,内部连通里屋的火炕,烧火做饭的功夫顺便也把炕暖热了。如果有什么是值得一提的,那便是灶火台上那口用了50多年的大铁锅,听说是姥爷年轻时为了娶姥姥托人打的。从那时候起,这口大锅就坐在这儿,在日复一日的炊烟里养育着我们一家三代。姥爷从湖里打出来的小鱼儿就是在这口大锅里炸出来的,每每吃腻了我总在想:这口老锅是不是也吃腻了呢?

    除了官厅湖,姥爷最爱的就是里屋那台可以看《动物世界》的彩色电视机。姥爷看电视时总是把声音调到最大,不看电视时,总是会找借口给我们打电话。可我们各忙各的,哪有时间听姥爷闲聊,敷衍几句就挂掉了。姥爷会兴奋地同我们分享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话筒里传来“嘟嘟”声后,他的声音慢慢小了,就好像接下来说的话是给自己听的。他总会调侃家里的大狗:“狗子,你天天一个人多可怜,要不给你找个伴儿!”

    为了排解寂寞,姥爷从不让自己闲下来。他在院里养了一些鸡崽和小羊,小羊长大了又生下来一群小羊。我喜欢伸出手指隔着铁网做的栅栏挖它的小脑袋,它们误以为是母羊的乳头,于是用力地吮吸着我的手指,吸了一阵发现不是,又会恼羞成怒地用没有发育完全的羊角顶一下我,然后跑掉了。姥爷的果盘里面有好多糖果,有过年时的软糖,有亲戚结婚的时候送的喜糖。每次我和妈妈去姥爷那里,他都会给我端来满满的一盆糖,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面小孩都是爱吃糖的。我是小孩,妈妈也是小孩,只要有糖吃、有小羊羔抱着玩,他的孩子就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回来看看他,这是姥爷的幸福。

    直到他出了车祸,右腿粉碎性骨折,一切全然不一样了。

    姥爷没办法再去官厅湖了,命运将他整个人从心爱的湖水里捞出,然后沥干他浑身的灵气,死死地把他禁锢在这巴掌大小的炕上。

    自那以后,妈妈要求我每周都得去照顾姥爷。姥爷见了我,总是特别开心,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讲述着家里的往事,还会让我去柜子里面掏出烟壳子摊开做成的纸,说要教我写毛笔字。这对于活泼好动的我来说简直太无聊了,便借口去上厕所,实际上是去前院看看家里养的小动物们。姥爷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伺候”它们,现在只剩下一只大羊了,那时我觉得就这么和大羊对眼看,都比姥爷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意思。姥爷喊我进屋,我就和姥爷说妈妈让我回去了,在我看来每周的“例行公事”可算是结束了。

    “小二呀,下个礼拜跟姥爷去官厅湖抓小鱼去?姥爷东西可全了,有小皮艇、网,还有‘水耗子’……”姥爷想官厅湖想得紧,每周去看望他,都会试探性地这样问我。

    “姥爷你腿好了再去吧。”我想都不想就随口拒绝了他。

    姥爷每每听到我的回答都会陷入沉默。他太想去湖边走走,那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他也提过想让妈妈骑着电动车载他去湖边看看,但是也被妈妈以怕伤了腿为由拒绝了。现在想起,姥爷一定很无助吧。后来,做作业成了我可以不去姥爷家的新理由,以至于再次看到姥爷就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再去姥爷家时,我看到了发霉的狗盆、空了的羊圈和无人修整的土墙,院子里杂草看起来也无人打理了。姥爷是勤快人,看到此番景象,我的心里不免“咯噔”一下。我快速跨过院门,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景象登时让我呼吸困难。只见姥爷佝偻的身体蜷缩在炕的中间,头发掉了一大把,透过背心可以看到一条一条的肋骨印,肚子却胀得像个皮球,眼窝凹陷,嘴唇微微随着呼吸颤动。这是我的姥爷吗?是那个让我喝酒、带我去官厅湖打鱼、健步如飞的姥爷吗?

    “小二……”姥爷看见我来了,艰难地撑起身体,颤抖地呼唤着:“小二……”

    我心中百感交集,起身去把牛奶热了热,递了过去。姥爷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喝了,我不自觉地笑着随口说:“就吃个滋味嘛。”

    几天后,姥爷走了。那天的官厅湖水面没有一丝波纹,天空没有云彩,湖里没有鱼和水草,也没有划着皮艇撒网的姥爷。

    妈妈在忙着后事,我像丢了魂似的在姥爷家一圈一圈地走着,寻找着我不曾丢失但却遗忘了的某些珍贵的东西。姥爷的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旁边的土墙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一半,挂在墙上的渔具也已经生锈了,还有一个平时用来割草的镰刀,也变得锈迹斑斑。在我的印象里面它是很锋利的,我经常拿来玩,轻轻一挂,杂草便一排排倒下,但是现在几乎不可能了。那辆三轮车停在院子门口,车胎已经瘪掉了,连车把转动起来都很吃力,却好像我昨天还坐在上面,被爷爷拉去湖边打鱼。原来挂在车把上的草帽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落,掩在泥里。院里的杂草随风微微摆动着,长得很高,盖住了羊圈。如果小羊还在的话,一定很高兴,四处都是新鲜多汁的青草。

    走回木门前,我想像平常一样喊“姥爷”,可万千思绪哽咽在我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轻轻推开门,“吱呀”的声音回荡在老房子内,撞击在屋子里的每个老物件上,纷纷发出最后的哀鸣。我走进里屋,炕上放着一个空碗,还有几瓶零零散散的药,一束已经干透了的花挂在炕边的大柜子上,柜上是那台姥爷最喜欢的彩色电视机,遥控器就在电视的上面。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摞在炕的一角,还有一个已经翘毛了的扫炕用的扫帚。这些物件把炕挤得满满的,只留出姥爷睡觉的空间。

    我对这儿无比熟悉,现在却又十分陌生,因为现在到了饭点儿,我该叫姥爷回来吃饭了,可我拿起电话却又不知道该打给谁。我找出姥爷的号码,满怀期待地拨了过去,对面只有冰冷的“嘟嘟”声,我想此时的心境是不是一如姥爷当年给我们打电话一样。那个我以为可以天天见到的人,也会消失,会见不到,没人会再喊我周末去官厅湖,也没人会再跟我唠叨那些往事,我再也吃不到炸小鱼儿,喝不到新鲜的羊奶,也再也没人叫我“小二”了……

    吃晚饭的时候,妈妈找出了几年前朋友圈的视频。视频里我蹲在湖边吃炸小鱼儿,妈妈在拍视频,镜头一转,姥爷正笔直地站在岸边望着湖面,背后,官厅湖上微起波澜。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知味官厅湖(散文)
守住这团火(散文)
返回
中国青年作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