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有条河,河上有座桥。

  记忆里的桥就这样静静地伫在河中央,岁月更迭间,走过了许多个春来秋往。城中的老人说,在过去几十年里,这桥拆拆改改了好几回,若是碰上水位低时,还能在桥底下隐约寻到几个残留的旧桥墩子。河流缓缓横穿小城,桥微弓着身子,连接着东西彼岸的人们。每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桥头,唤醒了早饭摊子的烟火气,整座小城便都热闹了起来。

  外公家就在河的东岸,儿时的我总喜欢趴在房间的窗边。天晴时顺着窗户望出去,便能看到河上游的层峦山峰映衬云间,桥宛如一轮新月架在山影前。窗下水流潺潺淌过桥洞,两侧垂枝弯入涟漪之间,随之水上浮起了零星嫣红,沿着窗边一路飘向河的下游。闲暇之余,我会坐在窗前看书,徐徐微风间,一不留神便在檐下晃过了大半天,再抬头时,本在东桥头升起的太阳,早已悬在了西桥头上。

  沿着西桥头的石板路走下去,原是一排藏匿在河岸树下的老房子,其中最高的也不过两三层楼。这些老屋大多紧挨着堤岸而建,跨出门槛没几步就是水边,于是住在附近的人们总爱聚在岸边石阶上洗衣浣纱,或是在树影婆娑下摆上几把竹椅,闲聊些琐碎家常。

  在我开始上中学的那年,河堤上的人影突然间消失了,没过多久西岸被推成了一块平地,只留了一棵百年老树在原地未动。又过了大半年,老树下变成了一整片郁郁葱葱的公园,绿色铺满了整个西岸。公园背后竖起了高楼大厦,远远看去,和上游的几重山影一般高。

  大楼里商场开业的那天,桥上的人们都朝着西岸涌了过去,连向来不爱凑热闹的外公,也随着桥上的人潮闲逛了过去。那天西岸的鞭炮声、笑声、歌声混杂交织着,一直响到了入夜时分。回家时,素日节俭的老人揣着一盒包装精美的糖果,在我面前晃了晃,一边念着这么晚小孩吃糖不好,一边拿出一颗放在我的手心,我连忙拉开糖纸含进嘴里,一股甜香瞬间在舌尖上化开。

  四时晨昏,桥总有不一样的美景,然而从那天开始,我爱上了傍晚的桥。

  黄昏下的桥,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摇蒲扇的老人家慢悠悠地踱步,牵着手的小情侣倚着栏杆谈天,放学后的少年成群结队地说笑。当窗边的云霞落进河里,把河中桥影染得金黄,我便急匆匆地拨完碗里的饭,努力怂恿着外公去桥上走一走。印象中的老人家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他总是会笑嘻嘻地低头看我,打趣说今天不带钱包啦,我一听赶忙拉着他的口袋连连摇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心思一览无余。

  入了深秋,天气渐渐凉了下来,秋风打着卷儿沿着窗隙间蹭了进来。我想着把窗户关小些,窗门却因着斑斑锈迹咯吱作响。拉开手边的抽屉,是老人家收拾好的书和相册,而藏在最里侧一盒糖纸叠得整整齐齐,却是许多年未添了。恍然发觉,如今的我已不常坐在这个窗边。

  桥前山水风景依旧,黄昏下,金黄的河水已然爬上了树梢。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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