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唰！小玫瑰听着镰刀落下的声音瑟瑟发抖，心惊胆颤地看着那些连惊叫都来不及就被割走的漂亮玫瑰。

　　她屏住呼吸，生怕那个拿着镰刀的人下一秒就看到了她！那个人转过身来，朝她走来了！小玫瑰不住地哆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又一步地走近。镰刀被高高举起，向下砍来。“这朵太丑了，这朵好。”这个声音夹着一阵冷风从小玫瑰身侧掠过。她吓得闭上眼又立马睁开，害怕地一动不动，可是她旁边那朵漂亮玫瑰已经被攥进了一只粗大的手里。

　　小玫瑰哭喊着，想救回自己的朋友。可是那美丽的玫瑰紧闭着双眼，堆在了一堆玫瑰中间。

　　玫瑰园的玫瑰们默默哭泣，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每天一次的恐怖折磨。我要逃出去！小玫瑰下定决心！接下来她想尽一切办法逃走。她想让老鼠帮她咬断根茎，可是老鼠不忍心她那么疼。她想让老鹰将她连根拔起，老鹰却说那样会把她扯断的。她求助于一个人类的小女孩，求她把自己带回家种在花盆里。那个小女孩的反应和拿着镰刀的人的反应一样——谁会要一朵这么丑的玫瑰？

　　小玫瑰咽下即将涌出的泪水，听着伙伴嘲笑她是丑玫瑰。她顶着泪水望向她们。她们却轻蔑地瞥她一眼，不肯和她对视。

　　花园里的玫瑰越来越少了，连着树叶也越飘越多。小玫瑰越来越焦急，可是毫无办法。

　　地面在颤抖，那个巨大的镰刀人又来了。他没有像以前一样挑挑拣拣，而是举刀一挥，一大片玫瑰花倒下了。

　　“我不怕疼！老鼠快来！我不怕断，老鹰快来！”小玫瑰不住喊着。

　　“不行，那样你会死的。”小老鼠小声劝着小玫瑰。

　　老鹰盘旋了一圈，沉默地飞走了。

　　镰刀终于到了小玫瑰的面前，她和其他玫瑰倒在了一起，被其他玫瑰的刺扎得浑身生疼。她似乎感觉不到剧烈的疼痛，不断挣扎着向前爬去，没等她爬出几步，被一只手攥住扔进了一只筐里。

　　她被颠得晕头转向，一次次想站起来，又被摔回去，只有“我要逃走”的想法支撑着她。

　　左拐右拐，东颠西颠，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们被一股脑倒出来。小玫瑰睁开眼睛，对面是一面墙，墙上有一面活动的透明墙，推开后它会自动合上。小玫瑰默默盘算着，等一会能不能悄悄抱住一个出去的人的小腿，跟着他逃走。没等小玫瑰计划好，她听见同伴痛苦的哀号声。她回头一看，一朵朵玫瑰被一只漂亮的手送进一个工具，然后又猛地一抽，抽出来时，下半截的刺和叶子都没了。拥有漂亮的手的漂亮人类对玫瑰的痛呼充耳不闻，来来往往的人类对所有玫瑰的痛苦充耳不闻。

　　“我们逃走吧！”小玫瑰压着嗓子问其他玫瑰。“怎么逃？我们又不能走。”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对啊，逃不了的。”“逃什么逃？你们不知道住进宽敞的玻璃瓶多么舒服吗？我听人类聊天时说过。那些花瓶可漂亮了，他们还会给我们换水。和人类一起住在屋子里，还没有日晒雨淋，这多好啊！”

　　“可是我们会死的……”小玫瑰紧紧咬住舌头，忍住没有说出来。她不再劝她们，只自己默默向外爬着，每爬一下就要歇很久才有力气继续爬下去。

　　“抓住那只灰狐狸！”外面突然吵嚷起来。“那是动物园的狐狸，自己逃了出来。大家小心，不要被他抓伤了！”小玫瑰努力抬起头向外看去，一只急速奔跑的灰色身影突然撞了进来。

　　“在那家花店，别让他跑了！”墙外人类的声音越来越近。

　　“快醒醒，快醒醒！”小玫瑰焦急地用刺扎向撞晕了的灰狐狸。脚步声越来越近，小玫瑰焦急万分，只能更加狠命地扎着灰狐狸。“快醒醒，快醒醒！”灰狐狸的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一朵残缺不全的暗色玫瑰。

　　“快醒醒！快逃，人类要来了！”她着急地大喊！灰狐狸终于清醒过来，在一个人类即将抓住他之前爬了起来。小玫瑰一下被甩在了地下。灰狐狸“嗖”一下蹿出门，人类围上去，几乎撞在一起。灰狐狸却掉转头窜回店里，叼起地上奄奄一息的玫瑰。人群跟着他向后转，却不像灰狐狸那么灵活，齐刷刷摔倒。灰狐狸叼着小玫瑰找了个空隙冲出去，向城外狂奔，直到跑进山里，确定没有人类追上来才停下。

　　灰狐狸小心地将玫瑰放下，找来山泉水喂她。等到半夜，月光洒满整个世界，小玫瑰才醒来。“这是哪里？”小玫瑰虚弱的几乎张不开嘴。

　　“你醒了，太好了！这是山里。”灰狐狸趴在地上，凑近小玫瑰。

　　“谢谢你救了我。”小玫瑰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不起，你脸上的血……”“你别动，你的花瓣……掉了很多。”灰狐狸眼里漫出忧伤，“都怪我，太着急逃走了，害你东撞西撞……”

　　“不怪你。如果不是你，我的花瓣也会被人类撕碎。”小玫瑰望向月亮，“我看见他们将我们的刺和叶子剥掉，又把他们认为不美丽的花瓣摘掉，把我们剪成他们想要的高度，插进他们喜欢的瓶子，做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小玫瑰还是没忍住泪水。

　　灰狐狸轻轻地擦去小玫瑰腮边的泪水，“一定很疼吧！”

　　“很疼，很疼。可是他们说很美很美。月亮，你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吗？美和丑又由谁决定？”月光如之前静默地覆盖着天地，温柔地守护着这世间的一切。

　　“别怕，以后我保护你。”灰狐狸牵住小玫瑰的手。

　　“谢谢你。我的同伴都说我想逃走是痴心妄想。”小玫瑰的声音里是无限的忧伤。“你逃出来一定也吃了很多苦吧？”

　　灰狐狸本能地摇头，却又点头。“他们喜欢红狐狸，说红狐狸漂亮，供人观赏就能挣钱。我是一只灰狐狸，太丑了，没人愿意看。他们让我学习数数、转圈圈、钻火圈，我不愿意它们就用皮鞭抽我。”

　　“一定很痛。别怕，以后都好了。”小玫瑰温柔地说，“我是丑玫瑰。你知道吗？一朵玫瑰不是美丽的，并且是丑陋的，不仅是可怕的，更是可笑的。”她说着还笑出了声。

　　“不！你很美丽，不因为你的勇敢。你本来就很美丽。”灰狐狸坐起来，郑重其事地说。

　　“谢谢你。”小玫瑰认真地说，“虽然美丽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但是你的安慰还是让我觉得很开心。我是一枝玫瑰，我只想作为一枝玫瑰活着，我并不想去点缀谁的餐桌或者客厅。那不是我，那是人类强加于我的一厢情愿。我只想自己是自己。”

　　月光被风吹得缥缈又浩荡，山间忽明忽暗。

　　“我是丑玫瑰！”

　　“我是丑狐狸！”

　　“不，我是美丽的玫瑰！！”

　　“不，我是英俊的狐狸！！”

　　“哈哈哈哈哈！我就是我，无关美丽或者丑陋！”

　　山间的岁月似乎很慢，太阳和月亮都假装没有移动，可是小玫瑰还是越来越虚弱了。

　　灰狐狸急得背着小玫瑰哭，恨自己没用。他原本想将小玫瑰接回玫瑰枝上，试试能不能让小玫瑰活下去。可是找遍整座山，也没有找到玫瑰。他一直试着将小玫瑰浸泡在水里，据说人类就是这样延长玫瑰的花期。刚开始小玫瑰似乎好了一点，可是后来小玫瑰的腿开始腐烂，花瓣的颜色越来越暗并且不住掉落。他还去找啄木鸟医生。啄木鸟医生摇头叹气表示毫无办法。灰狐狸又尝试了很多办法，可是毫无所获。

　　“算了，我这朵玫瑰已经活了很久了。谢谢你，让我只是一朵玫瑰。”小玫瑰喘了一口气才继续说：“小狐狸，记住你是一只狐狸，要以狐狸的姿态自由地活着。”

　　“不！还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我再去找。”灰狐狸说着又站起来，却被小玫瑰拉住。“别去了，再陪我一会。我还没有名字呢？你帮我起一个名字好不好？”

　　灰狐狸极力忍住泪水，可是眼泪还是涌出眼眶，“叫……叫……”

　　“你叫久久好不好？希望你长长久久地活着。”小玫瑰喘着气，几乎一字一顿。

　　“好，我叫久久。我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眼泪撑不住，汹涌而出，“那你叫狸狸好不好，小狐狸的狸，像小狐狸一样自由奔跑，不被种在某一个地方或者被插在花瓶里。”

　　“好，我叫狸狸。我是一朵玫瑰啊，我注定只能生长在某一个地方。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我生长在这座山里，看着你自由地跑来跑去。”小玫瑰撑不住不断催着她合上的眼皮，说完最后一句话，“谢谢你，久久。我是狸狸，我是一朵玫瑰。你是一只狐狸。”

　　“对不起，直到分别，我们才知道彼此的名字。”

　　突然，四下静寂无声，连风都暂停，水都不会流动。

　　久久不知道坐了多久，才承认狸狸已经睡着了并且永远不会醒来的事实。他捧着狸狸爬上山坡，将狸狸埋在了山坡的最高处。

　　狸狸，在这里，你可以永远看见太阳、月亮、河流。你还能看见小草发芽，百花开放，鸟儿歌唱。你还能看见我，久久自由地跑来跑去。

　　月亮背过脸去，云朵早已躲开，世间只剩下一个久久。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