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上王位后的第18个年头里，达摩克利斯王感觉到无聊——他已经了解了所有的政务，也有了协助自己的帮手。他的财富日渐积累，他的军队力量日益壮大，他也有了恩爱的王后与一子一女。但在这样美好的第18个年头里，他却惊奇地感觉到无聊。不知从何时起，仓库内金币的堆叠已不能让他满意，狩猎的成果也丧失了展示的价值，就连自己深爱的妻子儿女，也无法给他喜悦。达摩克利斯王觉得自己好像经受了一场雪崩，无数不明不白的压力在他的身上，要摧毁他的一切。

　　在一个夜里，达摩克利斯王惊醒了，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床铺，胡思乱想着向王宫内神龛的方向走去。

　　他不由自主地祷告起来：“相较于劳作却要被食用的畜类，战场上时时可能丧命的士兵，我的境遇要好上许多了。可是神，你是多么残酷啊，为什么给我们幸福，却又在漫长的时间中让我们变得麻木，而这麻木就又要让我们痛苦，使我们去奢侈，去争斗，叫我们贪婪而不知满足。神啊，我祈求您，结束我的麻木、我的无趣吧，我在重复的泥潭里受苦又不能解脱。我恳求您，哪怕只是感受到寒风吹过衣裳单薄者的寒噤也好，不要使我再麻木下去了！”

　　说完这些后，在回屋的路上，他不禁惊慌，责怪起自己来：“达摩克利斯，你难道是被魔鬼蛊惑了吗？怎么在祷告里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的生活不是已经足够优越了吗？灾年时有人要受饥，有人要饿死，战争时有人要横遭杀戮，而你只是坐在王座上享受着美食与酒，不必为这些苦楚而惊慌发愁。这样祷告、祈求与抱怨神明，是怎样的贪婪与亵渎啊！”想到这里，他又担忧思虑起来，不经意间就躺回了床头。不知过了多久，他也就携着忧虑沉沉睡去了。

　　他做梦了，梦见身处一片漆黑中，身后有一道光亮起，照向前方，形成一条道路。突然，身后的光亮处又飞来一柄利剑，向他的心脏刺去！就在他惊恐万分时，他被妻子的惊叫声惊醒，坐了起来。

　　他看向妻子惊恐望向的地方，瞬间打了个寒战——梦中刺向自己心脏的利剑，此时正悬在自己的头顶。

　　达摩克利斯王与大臣、妻子、儿女说清一切后，开始要求独处。在接下来的数日里，他手足无措地想着来龙去脉，如被打垮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的利剑。他心中有时想着过去，有时想着后事，但更多的时候，则是什么也不愿想，就只望着这利剑，恐慌、愤怒、颓废地望着这神罚。

　　就在臣子们开始担忧达摩克利斯王时，他终于不再独处，重新开始办理政事，仿佛一切照旧。他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以最好的材料，让最优秀的工匠打造一套固若金汤的铠甲，只有穿着这密不透风的铠甲，他才能勉强忘却头顶的利剑，逃离这利剑带来的恐慌。但铠甲却不能让他成为好丈夫与好父亲，于是在妻子多次的抱怨后，他终于同意在入睡时脱掉铠甲。但妻子的温暖也无法阻止的寒噤让他意识到，或许连这铠甲本身也只是无用的废铁，自欺欺人罢了。

　　在受到神罚很多天后的梦里，他终于没有再见到那些恐怖的自我暗示。在梦里，他身处一座宫殿，而自己好像是一位弄臣，正在参加宴会。他询问国王能否在宴会上暂时代替他的位置，行使国王的权力，国王同意了。他欣喜地坐上主位，品尝美食，谈笑风生，而国王则坐在弄臣的位置，笑着让达摩克利斯看向他的头顶。

　　达摩克利斯抬头，便看见一柄利剑，正用一根极细的马鬃吊着，悬在他的头顶。他惊恐万分状，慌忙逃下主位。而此时宫殿里的宾客已经全数不见，只剩下那位国王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达摩克利斯试探着开口：“神啊，我愿为我的亵渎与贪婪忏悔，但请不要以这样的折磨带给我无尽的痛苦。”

　　国王笑着说：“这头顶的利剑并不是神罚。凡是掌握权柄者，都有应尽的责任，也一定要能承担可能的代价。就如先前你是弄臣，贪图享乐，见到利剑，当然畏惧逃走，但你作为国王时能逃吗？想逃吗？哪怕是为自己壮胆，也要继续负起责任不是吗？更何况其实每一天，我们都可能灭亡，这危险与头顶的利剑落下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吧。”

　　达摩克利斯呆愣了半晌，问：“那我应当怎样，不麻木应当怎样？”

　　“一分一秒，一呼一吸，都尽力而为，负起你的责任，走好你的道路。”

　　在成为国王后的第49个年头里，达摩克利斯王的时光走到了尽头。他的王国是和平富裕的王国，他的子民是幸福的子民，他的子女也极优秀。传说在达摩克利斯王临终前，他曾叫来自己的子女。

　　子女看着他书写政事的安排与自己的遗嘱，在最后一笔临近时，他头顶跟随他大半生的利剑似乎真的落下了，落在他干枯衰老的身体上，却跌得粉碎，散在他的最后一笔处，凝成文字后便消失殆尽。

　　达摩克利斯王终于一生无憾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子女们看到的是父亲因满意和坦荡而上扬的嘴角。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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