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路,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尽头。那尽头有什么?小时候,我以为是另一个村庄,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它通向更远的地方。可不论走多远,回头看,故乡的路还是那条老路。细碎的石子嵌在泥土里,雨水冲刷过,便生出浅浅的沟纹。那些路纹,像村庄的掌纹,粗糙却安稳。

  村口的大槐树,站了多少年,没人说得清。老人们说,树是有灵性的,它看过多少年风雨,见过多少人来人往,便积下了智慧。小时候我不信,总觉得这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树,可现在,我愿意相信那句古老的方言。树冠之下,祖父抽旱烟的身影似乎还隐约可见。

  故乡的田野总是静的。春天里,种子撒下的日子,泥土松软得像刚蒸好的馒头,透着一种湿润的气息。村里的孩子最喜欢这时候,他们跟着大人撒种,鞋底沾满泥浆,却在泥泞中咯咯直笑。

  夏天来得急,麦子黄了,稻穗青了,田里的蛙鸣此起彼伏。太阳下,老人们挥动镰刀,动作慢却有力。一天下来,汗水浸湿了背,脸上却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傍晚的炊烟升起,田间的小路上,是赶着牛回家的孩子们,脚步轻快,笑声带着草木的香。

  秋天最是饱满。稻穗低垂,树上的柿子挂满枝头,田埂上的黄狗慵懒地趴着,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时的村庄,连风吹过都仿佛带着收获的气息。冬天则是另一番景象。田地空了,农人闲了,只有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

  祖父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年少时,我总觉得他和土地一样沉默。他每天早起,挑水、种地、喂牲口,步履缓慢却从不慌乱。田里的禾苗黄了绿,绿了又黄,他始终在那里,手握锄头,背弯成一座小山。

  “地是活的,你对它好,它也会回报你。”祖父说这话时,正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抔湿泥。我当时不懂,只觉得泥巴又脏又臭,可他却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

  他走后,那几块地也荒了。我回乡时,路过那片田,总忍不住蹲下摸一摸土。泥土还是湿润的,松软的,可似乎少了些什么。是不是土地也在等他?我说不清,但心里总是隐隐作痛。

  这些年,村庄变了。路修宽了,电线架高了,连原本低矮的屋子也翻成了两层小楼。炊烟少了,田埂上再难见到挑水的人。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可有些东西没变。田野里郁郁葱葱,鸟儿在林间穿梭,老树依然稳稳地站在村口。最重要的是,那片田野还在,泥土的气息还在。只要站在那片地头,祖父就在身边,默默地看着我。

  许多次,我问自己:乡村到底是什么?可能是田野,是村口的树,是炊烟,是那条走不尽的老路。可它又不仅仅是这些。

  外面的世界灯火辉煌,可它始终缺了一种安稳的气息。我常梦见故乡,梦见村里的路,梦见炊烟升起时祖母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那梦清晰得让我醒来时觉得鼻子发酸。

  归去来兮,哪怕只是短暂的停留。乡村的路依旧在那里,田野的风依旧温柔,大槐树下,或许还有一缕炊烟在等待着归来的脚步。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