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路过了文华路。
文华路的店铺换了又换,快餐店倒闭了,换成了卖衣服的;洗脚店倒闭了,换成了美甲店;房屋中介倒闭了,换成了私房烘焙坊;卖空调的倒闭了,换成了维修电脑的;“阿波罗面包店”又换成了“阿波罗商行”……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也在这条路上开了个小店,叫“福溢电讯”,卖老人机、触屏机、收音机还维修手机。我们搬走以后,小店被一家旅行社租下,后来又换成了卖酸辣粉的,如今在铁闸门上贴了个“旺铺招租”。
文华路边上的树长高了,为了防止台风把它们吹倒,园林工人把它的枝干锯了,光秃秃一片。
这条路上的东西变了又变,我想,这条路还能留得下些什么?我试着在我的童年中寻找关于这条路的记忆的蛛丝马迹。
我上一年级的时候,爸爸就在这里开了间小铺子,我也在店铺里吃饭,写作业。写作业的桌子是从旁边一家没有人租的店铺里面淘的办公桌,每次店里来客人,我总会装模作样地挺直腰写字,偶尔会收到几句夸奖:“你家小孩好努力!”这些赞扬,点亮了我心里小小的虚荣,得意洋洋地朝爸爸妈妈投去炫耀的目光。
因为学校离店铺近,我午睡会在店铺的阁楼里,床是爸爸用几张木板铺的,用一张拉舍尔毛毯当床垫。这张简陋又草率的床并不好睡,又硬又响,就像老人的走路时的膝关节,“嘎吱嘎吱”,在每一个不眠的午后响起。有时午睡期间,店里来客人,他们与爸爸交谈的声音很大,我根本就睡不着,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或者拿着铅笔在墙壁上画画,画很多火柴人,有的火柴人发型是“三毛”,有的发型是一条向右歪的马尾辫。冬天的时候,我的木板床上总会添几粒黑色的“装饰品”——老鼠屎。
爸爸常常在店里修手机,我就是个被放养的小孩,文华路就是我一个人的天地,当然偶尔有新朋友的加入。我有一辆儿童自行车,妈妈帮我拆了后面两个辅助轮,教会我真正大人骑的车。我喜欢装酷,把鸭舌帽反着戴,骑着这辆车穿过文华路的大街小巷。文华路很长,我会路过很多店铺,有一家叫“美味快餐”。有一次我骑“宝马”路过,余光中看见有个小女孩蹲在“美味快餐”门口。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陈莹!”她朝我大喊。我刹住车,在“美味快餐”门口停下,转过头来看她,她扎着马尾辫,戴着皱巴巴的红领巾,眼睛又大又明亮,像湖里要溢出的水,黑色的瞳仁骨碌碌地在眼波里晃动,像是往湖里扔了一块石头,“咚——”叩响你的心门。她的脸颊点缀了些雀斑,左眼下一处有奇怪的疤,后来她告诉我,她妈妈说是蟾蜍尿了尿在脸上才导致的。她笑容很温暖,如同傍晚的阳光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你能不能教我骑自行车?”
“当然!”
这是我俩成为朋友前的第一次交谈。她是“美味快餐”老板的女儿,读一年级,我比她高一届。有时候我来找她玩,她妈妈会请我吃快餐。如果爸爸店里忙得没空做饭,也会带我来帮衬她家的生意。
晚上的文华路人影稀疏,我们写完作业以后,就在这条路上骑车,去“阿波罗面包店”买一元一个的菠萝包,去跳房子和冒险。冒险的宝地就是银行门口。文华路有一家银行,晚上是关门的,他们在玻璃门外拉下那种像百叶窗一样的铁闸门,但是隔着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布局。银行里面黑黢黢的,我们常常害怕里面会钻出个什么“鬼”。银行门口伫立着两尊石麒麟,它们的嘴里都含着一颗又圆又大的石珠子,我们觉得这个宝物可以卖很多钱,千方百计想把它掏出来,但是最后都无功而返。珠子虽然掏不出来,但有时候会发现珠子和嘴的夹缝里多了几个烂烟头。
童年的时光就像风打了个喷嚏,一下就被吹走了。后来,陈莹家里好像出了些变故,“美味快餐”关了,我们也断了联系。后来的后来,我上了初中,“福溢电讯”的铺租太贵,爸爸也不租了。我们都离开了文华路。我童年的一半时光都在这里度过,这是儿时的我跑过的街,是成长跨过的阶。
文华路的店铺总是会换,路上的行人不会是同一个人,马路上疾驰的车也不会是同一辆,留下的是什么呢?
生意再不好做,也总有人会在这里开店铺,树的枝干被锯了,也总会长出新芽,银行门前的两尊石麒麟肯定还有别的小孩掏它嘴里的珠子。该留下的总会留下,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树的记忆里,留在石麒麟的记忆里……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