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每年盛夏,父母都会带着我乘坐火车回到故乡,列车的哐动与我的心跳共跃,回家的喜悦难以言表,车窗外的每一棵树都在向我这个归乡之人问好。而家里的外婆,早已喜笑颜开,站在垭口的小卖部,等着我们的到来。外婆会高兴地抱紧我,皱纹因为笑容挤在一起,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乖孙哦,我的乖孙”。

  我喜欢在外婆家拥抱热烈的夏日,清晨拉开木门,凉爽的风夹着山露扑面迎来,天边被第一束光划破,慢慢吞噬着昨夜残留的黑暗,绘出粉紫色的天空。天光唤醒万物,林间变得热闹,一滴晨露从草尖滑落,被大地吸收;一颗竹笋汇聚力量,向土壤穿透;一朵鸡枞没有藏好,被我的外婆捡回家,伴着诸鸟的奏乐,被睡醒的我吃下。

  外婆这里远离城镇,一眼望去,青山在苍茫的大地上起伏蜿蜒,浅灰的远山似浪,与广袤的苍穹相交融。外婆和她的小土狗一起住在老屋里,屋后高竹摇曳,几片竹叶以飘零的身姿在半空中旋转,最终落在了我的脚边。不待我拾起,耳边便传来外婆的呼唤。我急忙奔向外婆,背上背篓和她一起去地里干活,说是干活,其实是田野漫游罢了。不知名的一丛丛紫薇小花,草丛里忽然跳出来的蟋蟀,能编成手环的狗尾草,都吸引着我的注意力。于是背篓一扔,开始一个人的徜徉,直到暮光照红了我的脸,矮囱升起袅袅炊烟,外婆在田埂上大声对我喊着:“吃饭了——”我才满抱着一天的快乐,迎着最后的夕阳,撒欢地往家跑。

  没过多久,大地被黑暗彻底包裹,娇羞的纺织娘便开始夜间活动,伴着温柔的莹白月光,在人们不知道的角落里开始它们的歌舞盛宴,叽吱叽吱的叫上一夜。而除了这些,自然还有外婆熟睡的鼾声,在我的耳边起起伏伏。听着听着,我也渐渐熟睡。就这样,人与自然中的一切,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等待一个新的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像是一只飞累了的蜻蜓,停留在外婆种的荷花上,感受延绵的夏意;又像是一只舞动翩跹的蝴蝶,在山野木花中闲散,在青石上徘徊,直到山间蝉鸣渐歇,林间竹影暗淡。门前的核桃树叶落了又长,从墨枯到树青,从不知已是看过多少遍的斜晖消失殆尽,到漫长黑夜后的旭日冉冉升起。于是,属于我的盛夏,在不经意的某一天,彻底成为了过去。

  儿时的我扯下一片竹叶,把它折成小船,放在水面,想要将它吹得更远,可一阵急风却将水面吹得晃动,我的小船最终沉入水底,再也不见。荡漾的水波缓缓平静,我透过水面,看到了长大后的我。

  每个人都是大地的孩子,生于尘土,归于尘土。多年后,瘦小的外婆被厚重的泥土覆盖,长眠于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土地。而一并埋葬的,还有我的童年。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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