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住户养着一只狗，刚搬进小区那会儿，就总瞧见它。五六年过去了，现在的它已经少了前些年的活泼好动，多了些安静沉稳，我想已经步入中年了吧。它现在每天的爱好就是蹲在小区路口看人来人往，一坐便是半天。有人说这是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也有人说往路口一坐，感受微风，享受阳光，放空大脑，啥也不用想。

　　带儿子路过时，我开玩笑地对儿子说：“墨墨，有这狗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它比你大，你应该管它叫‘哥’。”儿子听完哈哈大笑说：“是呀，它看起来挺成熟的，像个大人。”

　　成熟是好事吗？

　　对我而言，也许需要思考的根本不是成熟带来的利与弊，而是我该怎么专心地去珍惜我内心还能残存的一点点天真，以及尽量避免做一个油腻的大人吧。

　　小时候，我就是怀着这种渴望快点长大、快点成熟的心态去读书和毕业的。可是我从来没有认真的去想过，成熟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我过21岁生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时光拉回到十几岁的那个夏天。奶奶去世的那天，爸爸接到姑姑打来的电话，对睡眼蒙眬的我说：“你奶奶昨天夜里走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没有发抖。我依稀还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姑姑对着爸爸大哭着说：“哥哥，妈走了！”我爸好像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立刻让我开车往爷爷家赶，开始张罗着安排丧葬的事情，还要赶紧打电话告知亲戚。

　　殡仪馆里挤满了前来参加葬礼的亲戚朋友，大家围在一起喝茶聊天。他们聊工作、聊房子、聊孩子，聊到高兴的地方还会哈哈大笑，就是没有人聊奶奶的去世。那时候我看着爸爸想：“奶奶走了爸爸怎么都不难过呀？怎么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嚎啕大哭？”直到在殡仪馆看到舅爷爷到场，爸爸领着姑姑和我一路走向舅爷爷，“扑通”一下跪在舅爷爷面前，抱着他的腿哭道：“舅舅，我妈走了。”亲友们顿时哭成一团……那一刻，我看到爸爸终于哭了出来，那是在爸爸见到他长辈的时候。当时我在想，如果在家庭里没有比我更大的长辈了，我应该如何面对问题，而又向谁哭诉呢？

　　我永远都记得儿时看动画片《机器猫》，大雄跟哆啦A梦的对话：“大人真可怜啊，因为已经没有比他们更大的大人了。没有能抱在怀里撒娇，或者是责骂他们的人了。所以哪怕再辛苦，他们都一直坚持着。”

　　奶奶的追悼会上，我妈给我讲起爸爸年轻时候杀鸡的故事。那时妈妈和爸爸刚结婚不久，亲戚送了一只鸡。奶奶就让爸爸去杀鸡，爸爸说：“我不敢。”奶奶接着说：“你现在已经结婚了，是一家之主了，你怎么能不敢呢，你不杀那谁来帮你杀？”爸爸只能硬着头皮上，对着鸡说：“是他们让我杀你的呀，不是我要杀你啊！”小时候一直以为长大意味着自由，那一刻我才明白，可能长大还意味着漫长的假装和漫长的硬撑。

　　两年之后爷爷去世。那天夜里爸爸独自低着头坐在殡仪馆的灵堂，也是在那个瞬间，我忽然知道我爸爸一个人坐在那里在想什么，我猜他一定在跟我爷爷倾诉。他可能在说：“那天你走的时候，其实我也好害怕啊！可是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我去做，家里还有那么多人要招待，可真难啊！”还有，他可能会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杀鸡，你知道吗？”我想，我爸他当时一定也想他的爸爸了。

　　我慢慢地走进灵堂，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他。

　　见习编辑：赵小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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