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营着一家小店,这里贩卖着情绪。

  我每天坐在摇椅上,看着人们行色匆匆地路过我的小店,偶尔有人驻足询问我店里商品的价格,我总是这么回答:“抱歉,本店的商品,要用看不见的东西来换。”

  人们疑惑地望望我,摇摇头,叹着气走开了,我不甚在意,继续坐在摇椅上,看行色匆匆的人们。天空总是灰扑扑的,人们的脸也总是灰扑扑的。

  有一天我看见一摞报纸出现在店门前,我打开门,问它:“报纸先生,你想要什么呀?”

  两只翠绿的眼睛从报纸堆里探出来,认真地望着我。我们对视了几秒钟,报纸说话了,语气和它的眼神一样认真:“我想要一份痛苦。还有,我不是报纸,你可以叫我猫。”

  我眨眨眼,依然望着那双翠绿的眼睛。

  “可是天色已经很晚了,猫先生。”

  “我正是要在这个时候来找你,请和我来。”猫没有回答我,只是微微颔首。黑亮的毛发在报纸缝隙中一闪而过。一串肥皂泡在阳光下变幻着色彩,我想大概又是哪个调皮的孩子在玩闹。猫跟着泡泡,我跟着猫,走向了小巷尽头的银杏树。

  爷爷说,这棵银杏几百年前就伫在这儿了,镇上的老人们恭敬地唤“树神”,孩子们更喜欢叫它“银杏爷爷”。无论风吹雨打地动山摇,它都站在那儿,看小城里流逝的哀乐人间。

  每一个行色匆匆的人从我的小店前掠过,我就会遥遥地与它对望一眼,你的根已经扎得很深了吧,我总是想。可是亲爱的树先生,它们又通往哪里呢?

  “我们到了。”猫说,打断了我的思绪。银杏树微微摇了摇,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落在了我摊开的手掌上。

  “这是你的入场券,请进。”一点晶莹的光在叶片上闪亮,越放越大,直到一个与我的头一般大小的肥皂泡被我捧在手中。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见我迟迟不动作,猫从报纸中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催促道:

  “请快点儿,把头伸进去就好了。我想现在天色还不晚,但我们的时间已不太多了。”说着,猫的脑袋已经被包裹在了泡泡里,这使得他的最后两个字像从外太空传来般辽远。

  我学着他的样子,把泡泡罩在头上。

  街,还是那条街;巷子,还是那条巷子。不同的是,行色匆匆的人们忽然停住了,五颜六色的云“噗噗”地从地下冒出来,遮住了每一个人的脸。末了,还在他们的脑袋上打了一个五颜六色的问号。

  我想起了小时候总爱玩的像素小游戏。在游戏中,我控制着角色,点开每一个路人头上的问号,与他们聊天、交朋友,提高他们的心情值,直到整个屏幕界面变成粉色,便收到一句“恭喜你,又让世界的一个小角落变得美好了呢!”

  猫不知何时悬在了空中,身上的报纸已缩水成了宇航服的形状,挥舞着爪子,在我身边转圈。一边游,一边嘟囔着:“还是飞起来舒服……在那一个星球。竟然还有重力,走起来累死猫了。”

  原来这里没有重力。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浮了起来。

  “请和我来吧,我的回答在这里。”猫清了清嗓子,领着我往前游去。

  脚下的土地变得透明,我看到交错的银色光带在脚下粼粼地流动着。它们通向哪里呢?

  猫忽然停住了。他回头看着我的眼睛,平静地开口:“我想我还是向你介绍一下吧。这里,是人类的思维世界,这棵银杏树的树根,连接着小镇上人们的思想。你所看到的光带的流动,是人们思想的流动碰撞,正是有了这个,神树才能屹立百年不倒。你脚下就有一根,看到了吗?”

  你能看到我的思想?

  猫耸耸肩:“当然。我堂堂神使,连这个都做不到吗?”

  好吧,看来是不用说话了。

  沉默中我们沿着街道游去。手里拿着新买的棉花糖的孩子,脸上的云是粉色的,身旁有儿女陪伴着说笑的老人,脸上的云是橙色的;拿到了期末考试成绩垂头丧气的学生,脸上的云是蓝色的……奇怪,怎么越往繁华的街区走,云的颜色越灰呢?

  最后我们走到了一个脸色灰得发黑的人面前。我认出他是议长,还没等我问什么,猫先用爪子碰了碰他头上的问号,几个大字慢慢浮现在半空:“麻木的快乐。”

  阴云散去,露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问号被有序滚动的字幕取代:“钱怎么还不打到我卡里……快呀……快呀……”我不明白为什么平素关心百姓的议长是这样的人。

  “唉!”猫叹了口气:“来,再看一个吧。”

  经过议长身边的时候,我不经意看到,他脚下连接着的银色光带,已经很黯淡了。

  猫随手点开一个上班族头上的问号,一张行色匆匆的脸展现在眼前:“给癌症儿童募捐?关我什么事啊,我只想要钱。我的钱凭什么给别人?”

  “这都什么啊,让山区儿童吃上爱心午餐?他们多吃一口饭,我的钱能多一点吗?”

  我沉默着看向脚下,和我想的一样,很黯淡。

  “钱?我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最终指向什么,但是人的思想中一旦充满了这个字,他的情绪,思想,便慢慢地不再流动了。一个,两个,或许没什么。如果是成千上万个呢?”

  我看着街头的人们,失去光芒的光带,是神树死去的神经吗?

  “他们总认为有了钱,就得到了无尽的快乐。可是不懂得痛苦的人,怎么会明白真正的快乐是什么呢?这样的病,传染得比瘟疫还要快。所以我来找你,我希望痛苦能挽回一些东西。”猫的语气充满了深深的疲惫。

  “我明白你的意思。请拿去吧,这是为数不多的存货。”

  我双手将痛苦捧出,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猫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我醒了。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阳光很热烈,起床,开门,迎客,我依旧坐在摇椅上,看着来去的行人。只不过,人们的脸上,似乎也随着天气的放晴而明亮了不少。

  似乎是从银杏树上飞下来的一只信鸽,直冲着我的小店而来。跟着信封掉下来的还有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噢,还有一个包裹。怪不得发出了“砰”的一声呢。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简短的两句话:

  谢谢。这是回礼。

  信的右下角是一只小小的猫爪印。我拆开包裹,一个透明的瓶子里,粉色和银色的光辉交织着流转。

  啊,是一份快乐。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