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杨桥古镇,它坐落在前黄,离我家很近。古镇中心是一汪鲤鱼池,雪白的石墩围绕其上,左侧是萧萧竹林,右侧是房舍屋宅、闲散炊烟。

  盛夏有嚣蝉,碧绿的池里则捧出一径粉白菡萏,翠色荷叶轻而俏地卷起细边,叶面倾斜,低垂的一侧稀稀松松地敲着水面。那薄叶颤巍巍地、小鸡啄米般地挨上两三下,之后忽然整个儿蔫巴下去,弯着腰一头冒进水里,滚出一溜白边细浪。

  每到此时,我就会从脚边捡起一块细小石子,朝着那成精了似的荷叶来上一下。“哐当”一个小小的水花过后,那叶子必然“咻”地立正,只见正下方的水里银鳞一闪,涌起的水流里惶惶然夹着一个匆忙逃窜的鱼肚白。

  池前有古寺,佛刹在空旷四野里一遍遍地回荡,清脆的木鱼声响在深秋的暮夜向远处迢递。庙门两侧是花白的石狮像,口衔绣球,爪按幼兽,睥睨目光向下横扫,端的是一脉庄严肃穆。殿前门槛刚过脚踝,抬眼便见金身佛像明眸善睐。室内常有炉香缭绕。深秋的丹桂从远处飘散,深深浅浅的香交织在一起,在金墙褐瓦间缭绕。隔窗远眺,赤红枫叶在习习凉风里簌簌作响,窗棂上的铃铛也微微晃荡。

  凛冬时节,深黑枯枝在薄雪里轻颤,劈里啪啦扫下屋檐边倒坠着的尖利冰柱。这里的雪向来很单薄松软,阳光一蒸,便起了一层雾蒙蒙的水珠,折散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当枝丫上的一点细白扑簌扑簌落了个彻底,缩在檐下的鸟儿便摇摇晃晃地展开翅膀,枕着阳光去觅食。正午的太阳融融下,空寂的枝头忽而开满了圆滚滚的麻雀,它们花苞儿似的依偎着嬉闹,有的叽里咕噜地探头聊着天,有的用小巧的黑褐色鸟喙梳理着花羽毛。庙前沿着小路走,一径向前,沿途的人家装起一笼乌黑八哥,叽叽喳喳地讲着吉祥话,起嘴便是一口地道的方言。雪水融成的珠串子沿着芭蕉叶的边缘滚落,在题满墨字的花盆上洇出一圈水纹。

  印象最深的是春节时分,父母领着来庙里帮着打扫卫生,拆开一盏盏落满灰尘的莲花灯,用蘸满水的抹布扫净柜台。忙活过后,便是最值得期待的素斋。我总早早地搬着小板凳坐在桌边,咬着筷子等餐来。蘑菇炖蛋、豆角木耳、腐竹方瓜、糯米甜藕……味道挨不过时光的淬炼,但那轻而巧的甜香却在回忆一遍遍的洗练里愈发凝实,丝丝入扣。

  杨桥古镇,又小又窄,不得诗者青睐,不引辞家慕名,比不得闻名全国的“江南名士第一巷”青果巷。它身处不南不北的旮旯,既攀不上苏州的小桥流水与靡靡丝竹,又够不上扬州的桥洞明月与玉人笙箫,比淡雅更落魄,又比古朴更寒酸。两者各沾一笔,却又各不得其所,像丈半的小僧踩上了绣花鞋,又像闺阁的姑娘轻敲着木鱼,但它却有着自成一体的不伦不类。

  古镇的原始由表及里,腌得两旁的村庄都入了味。街道纵横、房梁古朴,有的空荡荡的旧式屋舍里仅剩阴凉四壁。有残砖碎瓦散落在乌压压的草窠上,布满裂隙的表面伸出几点苔花。倘使专为赏景的旅客前来,他必然对着云天暗啐一声扫兴,然后翩翩离去,再不回头。

  年少轻狂的我曾抱着这样轻视的态度在杨桥里探看了6年,觉得每一帧都是重复着的索然无味,直到那天打开图库,沿着时间的脉络滑动页面,忽而发现这些相处连起的画面早已贯穿了春秋,形成串行的诗词。

  杨桥的路闲散地通达着四面八方,连缀起岁月轮转,流连着四时交替。我在交错的时光背景里远望,见矮屋斜行,行行不变。我曾感怀于它的寂寂无名,但它却在这无名里落下深根,攥住了流年。这里有料峭春时花,有喧腾夏里蝉,有飘逸秋云雁,有冷峻冬中雪。不知不觉间,古镇的风致也腌入了我的胸怀。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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