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很短。

  小区楼下的槐树抽芽,绿色的叶片尚未晒过几日好太阳,便被大风吹得东奔西跑。气温也在风中起伏不定,骤冷与乍暖交织,羽绒与短袖呼应。

  3月以来,春天便如同旅人般途经朝外大街。偶然驻足在临街的树梢上,鸟儿短暂唱上几句,便有了春天到来的错觉。干枯的树枝顶端冒出一片叶子,电动车上下班时瞧见,就要发出欣喜的呼喊,滴滴答答穿过不歇的车流,头盔涌进幽暗的巷道,在单元门前呼出一口冷气,搓一搓手,春天便溜走了。

  隔着玻璃窗,在黄昏抵达阳台之前烧水,从茶包中倒出一点茶叶,学着记忆中的某个身影冲泡。窗外的冷气不能进来,窗内的人除了茶水的余温,自然也缺失热情。

  都怪春天迟迟不来,这一责怪,便已是4月。

  4月有了好天气,同事感叹说:人间四月天,春天真美。于是结伴上了公车,一个小时后来到北海公园感受得之不易的春天。

  公园内人山人海,海棠花开得正好,粉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舞,人们纷纷拿出口袋中的“第三颗眼睛”,要将春天永远刻录其中,以便他日翻阅。快门按下上百次,最后留存的,不过一两张,专心择取以便发布在朋友圈,叫未曾谋面的友人共赏这春日美景。

  风声越过柳树梢,落入微波不停的湖中。

  脚步声迈过石桥,水鸭与鸳鸯相隔甚远,却仍旧激起人们的好奇。围观中,水鸭高高跃起,又急速落下,展示自身轻功。鸳鸯则羞涩许多,躲进翅膀中渐渐漂远。

  奶茶铺子前,一对外国夫妇带着孩子站在门口,阳光照在台阶上,他们争论着是否该找个地方休息。孩子嬉笑着跑到树下,仰望着黑瓦红墙的铺子,头顶的海棠花经风一吹,落满他的头顶。

  春天总算肯驻足观望,在柳树树梢与风的交谈中,她躲在暗处,秘密窃听。

  争执并未持续,服务人员叫了号,他们接过贴着北海字样的奶茶,带上孩子,重新踏进阳光,合入人流。

  再往里走,朝湖水的廊道悠长,却不清幽。到处挤满了游客,他乡与本地的分别只在口音中,听得多了,这口音的分别都淡了。

  绿水清风中,“格格”与“阿哥”们也欢喜地记录,穿过假山,走上石阶,韦驮像前人们仰望屋顶的蓝天白云。再朝里走,九龙壁后戴黄色帽子的孩子们在画纸上描摹自己眼中的春天。

  走出公园,骑上单车,迎风跨过几个街区。

  再转头,暴雨倾泻。

  客居他乡总会格外注意时令转换与天气变化。这显而易见的改变总激起一番探寻,于记忆深处搜刮故土与他乡的区别,进而想起4月仍会落雪的家乡小院,尤其是门前那块曾种满韭菜的土地。

  实在算不上阔别。交通早不是诗人笔下那般千难万阻,动车自北京西抵达银川,跨越大半个中国也不过10个小时,乘飞机更短,两小时便足够。

  从燕赵大地的温暖到高平城外的瑟瑟春风,其间皮肤的感受与脑海的共鸣,相差却不是公里数或时间的长度,更是心头萦绕的大雨落不进小院门前的韭菜地的伤感。

  回乡不易。从工人体育馆乘地铁17号线,于太阳宫换乘10号线。人流在10号线汇集,有的赶赴下一场工作,有的奔波于下一场风景。拥挤,到处都是赶生活的人,少言的寂静与车厢内视频软件的喧闹紧紧相拥,无法分离。

  抵达双井时,要尽全力将行李拖拽而出,急匆匆奔向换乘的电梯,于7号线直达北京西。

  如你对气候的感受敏锐,列车抵达银川之际,你自然感到干燥。同样的太阳,从暖阳变为烈日,换一个地方便可。多年前的春节,在绿皮火车上穿越秦岭,温暖的气息涌进车厢那刻,地理书中的理论成为了记忆。

  西北的春天黄土飞扬,待风卷起,哪怕是30层的高楼,在黄色的世界中也见不出它的雄伟。

  西北的春长。有时无风,刚刚冒头的青草缓慢地长着,十余天都见不出它的身姿。河畔的柳树抽芽极慢,从枯树到有几片嫩叶,翻地的妇人要途经它几十次。终有一天绿色攀上山头,遥遥望去,满山枯黄中有几块骄狂的绿,直勾勾迎着烈日,直挺挺顶着黄风,这便是春。

  清明前后,人们往返于山林与土地,祭祖的队伍与下地的农人交错。折下新枝,站在地埂前头,风中尽是草腥味。

  春攀援着敲开了邻居的窗户,递上一条新生的柳叶;春躲进叔伯们的裤脚,草叶交缠最后落在门头的土堆里。

  这从3月起始的故事,要一直到6月才宣告结束。气温徐徐爬升,农田的耕作日复一日,就连小孩的啼哭,都有迹可循。

  暴雨之后的北京清爽了许多,友人的婚礼如期举行。换了身衣裳,打车抵达目的地。特地预留拍照的草坪洒着水,阳光透过栅栏般的装饰,照在新人的名字上。祝福声浅,喜悦的笑声高。

  有人流泪,有人欢笑,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中,围绕着一对新人,欢喜着他们的欢喜。

  时节因人的喜悦而添上喜悦的衣裳,这便是时节的意义。

  清爽后,骤然拔升的气温,不免带来了夏日般的闷热。4月尚未完结,燥热的气温便等不及要考验每一个路上的行人。

  犹记武汉缺失的春秋两季,三四月虽有樱花可赏,却有冬日的寒意。

  待5月,持续大半年的夏季便匆匆而来,前一日的厚衣服要尽数抛却,换上清凉的夏装,才能在江汉路自在的逛街。江边的风吹在身上,只剩两岸炎炎的热浪。哪怕夜半时分,卖炒饭的师傅都不愿披上外套。

  北京就此告别了春天,这短暂的春天像是没能久留的膏药,虽被揭下,却留下久久的余味,不得消散。

  北京的春短,武汉的春更短,银川的春够长吗?

  美好时光皆是短暂。

  春日更是,春日何其短。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