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去比赛》是一篇很特别的小说,它篇幅不长,却孕育出了两个独树一帜且让人难忘的人物形象——“我”和老张。此外,小说中多处出现了将写实与象征合二为一的尝试,让人恍惚间看到张爱玲小说的侧影。
这似乎是作者蔡思琦的第一篇小说,在这一期《山西文学》上,她的简介很短,只说了年龄和籍贯,以及“现就职于某中学”。在这些信息的基础上,我近乎执拗地认为,作者一定是语文教师,搜索后证明果然如此。可以发现,作者将自己部分的主体性融入了对“我”这一人物形象的建构之中——和小说中的“我”一样,作家本人也毕业于汉语言文学专业。对于人生履历不甚丰富的新人作家来说,给小说人物设置自己所熟悉的文化背景,这种策略是保险且妥当的。对于《出发去比赛》而言,这一选择还不期然地提升了整篇小说的艺术品质——提高了第一人称叙述者“我”的叙事可信度。作为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我”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构建起了整个故事,这个故事质朴、感人,还偶尔流露出不乏感伤的抒情格调。如果作家让叙述者“我”蜕去“汉语言大学生”的身份,将主人公简化为普通的年轻保安,那么作品的感情基调和语言风格就会与人物形象形成巨大的割裂。
从人物看,小说中的“我”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大学毕业后与同事老张成为忘年交,并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老张幽默有趣,孑然一身,靠做保安、卖水果为生,会在外人面前编造出“学汉语言的儿子”“在国外的女儿”等亲人。这是两个挣扎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但前者却在做保安之余尝试着写小说,后者则能把“平价的香烟抽出了时间、天气、心情”。他们似乎是传统意义上的“失败者”,却在作者笔下闪耀出了人性的光辉。
对于作家来说,写实和象征两种手法,择一取之都不难“重点突破”,难的是把这两种方法熔于一炉,达到既写实又象征的高蹈境界。放眼现代文学史上的诸多作家,张爱玲是这方面的高手。在《第一炉香》中,葛薇龙试图在乔琪乔的“黑眼镜里寻找他的眼睛”,却只看见“眼镜里反映的她自己的影子,缩小的,而且惨白的。”在墨镜镜片上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这是写实,符合科学现象,却又是象征,隐喻着薇龙在感情上的弱势地位。而在《出发去比赛》中,我们可以看到相似的设计。小说中,“我”吃着老张卖的茌梨,认为它“比起秋月梨、雪梨恐怕都不遑多让,可惜就是贱。有时候你自认轻贱别人也不会买账,总觉得你还能更贱点好。若换个名,换个包装,换个店面,就大有人买单。实质没差”。这既是果蔬市场常见不鲜的经济现象,也象征着当今年轻人所面临的诸多困境。倘若将这处情节置于整篇文章中,则象征意味更浓——“我”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文系大学生,毕业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做老旧小区的保安。尽管“我”自认没做成过什么事,但在老张眼中,“我”却一直都是大文豪、大作家,乃至他在澡堂里还自豪地称呼“我”为“侄子”。在这个意义上,“我”就是那颗“自认轻贱”的茌梨,但老张却始终对“我”信任,给“我”鼓励。在老张眼中,“我”这颗茌梨比秋月梨和雪梨还要甘甜。
此外,小说中写实与象征的融合还体现在“比赛”这个关键词上。在文本中,“比赛”既是题眼,又是整篇小说的一条隐线,在作品中所占篇幅不多,却足以将读者情绪推向高潮。在小说末尾,“我”在心中默默将自己想好的作文念给了已然离世的老张——小时候,爸爸带着“我”出发去轮滑比赛。对“我”来说,轮滑鞋是玩具鞋,刀架是塑料的,别人都说“我”输了,但“我”与父亲共度的这段经历却是真实又感人的。小说尾段写道:“这就是我好容易憋出来的作文,老张。我憋了这么多年,但我没撒谎。老师可能说它是流水账,但你一定会夸我真厉害,夸我是个大文豪。你会的,老张,你会的。”“憋”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我”此时突然把作文“憋”出来了呢?其实正如上文所说,老张的出现弥补了“我”人生中缺位的父亲形象,而老张实际上也已经把“我”当成了儿子看待。这种真挚的感情关系激活了“我”对父亲的回忆,进而想起这段真实的童年经历,“憋”出了这篇兼具写实意与象征意的“流水账”。直至此时,我们似乎才明白了小说标题中“比赛”一次的所指——人生。人生这场比赛,我们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只要能“玩得很开心”,只要能愿意“下次再来”,我们就算得上不虚此行,不负此生。
新时期以来的作家们创作出了一大批同情父亲、悲悯父亲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出发去比赛》赓续了这一创作图谱,塑造出“我”与老张这对精神上的异姓父子,展现了他们二人携手共度的一段温暖时光。对于老张来说,他的生命已经奏响终曲,但于“我”而言,“我”的人生还未完结。老张让小说中的“我”明白了人生这场比赛的真正规则,也让读者们得以超脱出传统价值观的束缚,更深刻地思考我们应当怎样去度过一生。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