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时也只是一团遥远的沉静的黑色,远处的高楼上挂的一层层彩灯忽明忽亮,那是一种惊心的紫色。所以,有时就会想起老家的夜空,映入眼帘的是繁星点点,星空明亮低垂。站在坡上眺望,即使在夜里也依稀能够望见,茫茫原野仿佛与天际接轨,在那模糊的分界线,上方是天空的深蓝,下面是大地的黝黑,我想,那才是他们真正的颜色。这时,耳畔再刮起一阵微风便是极美的了,那风来自天空,吹向大地,卷得树叶沙沙作响,回荡着,回荡着,等待一双能看得见它的眼睛,等待一颗能读懂它的心。
可时间总是奔波着,忙得不可开交。还好,终于,77路公交车穿过了它的缝隙,载着我看到了这繁忙的另一面。
它的终点是一座未建成的地铁站,斜坡的阴面还有积雪尚未融化,星星点点的白衬得小坡倒像是发了霉一般,这座城市的繁华尚未打通至此。公交车站并没有什么人,凄凉得像是一座被遗忘在时代洪流之中的小镇,还是曾经富有矿产的那一种。马路平坦宽阔,鲜有车经过。只需几步,便可以抵达对面的公交站,那里有驶离荒凉的唯一一班公交车——77路公交车,这次,它从荒凉出发。
它从荒凉出发,以日光为灯,以玻璃车窗为界,点亮了一整座车厢,所有的座椅都沐浴在这种光影交错的斑驳之中,上下车的人们或行色匆匆,或大笑畅谈。于是,77路公交车满载了大大小小的人生故事,不断前行着。
转眼间,便踏入了黑暗。隧道张开了它巨大的嘴巴,将整座公交车都吞噬了进去。亭台楼阁,转眼间变成玻璃窗前的自己,随即,连自己都没能剩下。
黑暗转瞬即逝,光明扑面而至。
公交车到了这座城市跳动的心脏,纵如游鱼,此刻也只当是入了无氧之泉。车阵如流,却遇冰封。或许这辆车也在偷偷地长舒一口气,感叹这片刻的喘息,然后被一阵鸣笛惊醒,惊觉这繁华容不得停歇,那些滴滴作响的轿车正蓄力杀出这阵去,它绝不能让开这路,所以被半推着前行。公交车断然不会喊累,因为前进就是它的天职。
也许它也喊了累,因为我听到它震耳欲聋的鸣笛声。
大家只当它要前进,纷纷为其开路。所以,它总算从纵横交错之中闯了出来,踏上另一方土地疾驰。
左边一排第一个座位先是上来一个戴着白色耳机的年轻人,他的头狠狠低垂着,在横屏手机上疯狂点击着,我想,他的思想、他的快乐或许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飞扬。
几站过后,他下了车,紧接着上来一个拎着购物袋的中年妇女,一上车便眉飞色舞——竟然遇见了熟人,两人不止地寒暄着,于是,整个车厢便知道了这两人的儿女如今做的什么工作,可有结婚生子……
公交车经过的每一个站点都贴着相同的大闸蟹广告,招手的既有穿着朴素的老奶奶,也有搭配精致的年轻人,车站旁有蹦蹦跳跳的小孩,也不乏手牵手的情侣。车子经过某某小学,那里孕育的更多是童年的欢声笑语还是看不见的千叮万嘱?也许都不是呢,没准是年迈老母在千里外自豪的一句:“是啊,她找到了老师的工作!”
77路公交车就这般静静开着,由喧闹的中心驶到宁静的街区,由正午行至落日。
金光,长椅,小径,一对白发老人。公交车开得太快,我只看见长椅上坐着的那对共赏落日的老人,却没能记住他们的脸庞。
后来我才明白,记不住便是最好的答案,因为他们既是公交站旁柔情蜜意的小情侣,也是小径上拎着大包生活用品并肩前行的中年夫妇。
从看到他们直至看不见距离为400米,那天落日,曾经有一个坐在公交车上的女孩见证他们的岁月静好,这份美好装载进了她的眼睛,流淌过这400米长街。
我最终还是没有坐到终点站,提前两站下了车。因为我已知晓,那终点站亦是荒芜。从荒芜中生,从荒芜中离开。经过繁荣,走向宁静,大多数人的人生或许皆是如此。于是想起了徐志摩在《再别康桥》中的那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