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海风,你或许会想到在沙滩迎面撞来的咸鲜空气,想到海螺壳中的低吟,想到一簇簇飘逸的长发,想到船帆鼓动的欢舞……浪里的风则与它们不同——这是一种生自大海而又拥抱大海的风,是一种包揽人世间万种记忆的风,它身上天然带着一股豪迈洒脱的劲儿,同时又携着一份温情味儿。只有当你将身心托付自然,让灵魂深入崇高的海潮中,才能够感受到浪里的风——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海风。
闭上眼,听这浪里的风,一切的聒噪便都烟消云散,唯留下沉静的心在放空。当中,好似传来过往的高歌,也传来未来的序曲,叫人在这合眸的黑暗中也能望见一片满怀希望的蓝色旷野:一阵接着一阵的浪潮像腾跃的鲤鱼,在海的田野上翻滚欢舞,到了近岸处,又换做交叉式地彼此拥抱着,奔向梦想的滩涂。岸上,洁白的浪花顷刻间调转身体,随上一波浪潮退去,而风还在耳边悠悠旋转。
到了阴雨天,便是这浪里的风最具豪情的时候。那时,风儿搅得海水都有些浑浊,直冲向四方的礁石,溅起片片水花,自由而有力度,随后有节律地落在某个位置,像是架子鼓上的镲片,与风奏着酣畅淋漓的乐章。仅是如此还不够,当天空变得更加阴沉,雨更猛烈地捶击着大地,风亦更气势汹涌起来。若你听过狼的嚎叫声,你便知道此刻风是怎么呐喊的:山巅之处,电闪雷鸣,群狼怒啸,令人怯而不哀,只佩服自然之伟力;更甚者,有“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之势,似足以扬起漫天黄沙,击破千仞巨石……
浪里听风,所闻不止风浪。第一次乘小艇出海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只需在港口稍作等候,老船夫就驶着船靠近了。待船侧与岸边的减震轮胎轻轻一撞,我便满怀激动地跃上艇板,回神之际,船夫已熟练地调转好船头方向,驾着船艇在连绵起伏的海上前行了。刀锋般尖锐的船艇划破海面,激起朵朵浪花幻作两侧的云翼,在“唰唰”的浪声、“嗒嗒”的机声、“呼呼”的风声中,缓缓向后飘去,最终重合为一体,在海面上留下一条白色长线。
“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老船夫畅意地歌着,风儿也吹得更潇洒了。这时我才注意到老船夫那黝黑的皮肤。我不知那是自然生长而成的斑纹,还是狠辣的太阳晒的,他的手臂如同树木一样,呈干枯之态,却绽放出遒劲而稳重的力量。那黑色的衬衣上,早已粘满汗水结成的盐晶,在他身体的背部两侧较为均匀地分布着,仿若风浪与烈日给他画上的一对翅膀。不一会儿,船远,风过,原先那条白线消失在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新的白线。
船到了对岸,还会再回这岸;浪里的风走了,还会再归来。我下了船,与老船夫约好回去的时间后,就目送他离开。海风继续拨动他稀疏的头发,吹去他脸颊上的汗水。有一瞬间,大海好像真的成为了金黄的原野,闪耀着璀璨的光。那一刻,太阳已不是狠辣的太阳了,它因这兼具激情与柔情的风,因这包揽万物、载舟前行的大海,收敛了锐气,而成为了最可爱的太阳。我回过神的时候,老船夫已消失在视野中了。
大抵是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海面同天空一起被染成橙红色,天边的火烧云也燃起它的热烈。鱼儿极度亢奋,有的在海面上探出脑袋,一边吐着泡泡,一边与岸上的人对视;有的跃出海面,在空中扭动身体,银鳞反射的夕阳光辉在眼前闪动,落下的一瞬间,又溅起零落的光斑,在礁石上晕出那一刻最美的画面。到了这时,渔民们便要开始赶海了。拉网的拉网,拾贝的拾贝,三下五除二以后,就满载而归。船员们拉起一张张渔网,银光闪闪的鱼儿、壳色清灰的海虾,纷纷跃出水面,落入早已备好的接驳箱内。码头上的人们闻讯而动,将它们一箱箱转移到陆上,汗水沿着他们黝黑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衫,可他们脸上的笑容比夕阳灿烂,笑声也比风浪声更加洪亮。
许多年过去了,海风依旧日复一日地吹拂着,浪潮依旧年复一年地涌动着,只是那段与海常相伴的时光不知何时已随风消逝了。后来别去故乡,远离大海,仅留下关于往昔的朦胧记忆在陌生的风中若隐若现,我常为此强说惆怅。可当我想起这浪里的每一阵风、每一幅画、每一个人后,我便又释然了。人生不正像这起伏的海浪一样吗?没有人知道下一秒要漂去何方,而身后翻涌过的每一波潮水、飘过的每一股气流,都早已成为茫茫大海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别担心你会遗忘世界,也别害怕世界会将你遗忘,那些美好的往事是巨浪无法淹没的。况且,浪里总有一阵风会替你记得。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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