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诗经·国风·卫风·氓》

  那时候我们都很好,春夏秋冬,我最喜欢看你笑。

  我家住在江水头,门前行人总是熙熙攘攘。阿妈阿爸遇到远来的朋友,会一如既往地嘘寒问暖一番。阿爸甚是喜茶,有时茶商来买布匹,一阵子搭话后,阿爸就会让我回堂内沏茶,端出来给新认识的茶友品鉴。

  别人家的规矩,女孩子不能在外抛头露面,但商人家里可是无所谓的,大哥和小五岁的弟弟都跟着阿爸的朋友去识字读书,没余暇打下手。我家里有个阿姐,她是阿爸口中的杂役,还有一个阿哥,他也是杂役,阿爸时常责令他们做事,我虽不喜欢阿爸这样,但也渐渐接受了。阿姐曾偷偷跟我说,别惹阿爸生气,阿爸身体气坏了,家就没了,阿哥阿姐的家也就散了。他们离不开我家。阿姐每天都要晨起洗衣服,夜晚要巡夜。阿哥要去运布匹,也是每天如此。他们生活艰苦,穿着破旧衣裳,店里不要的布角,阿妈就送给阿姐,阿姐很高兴,每次都是。

  在我12岁时,阿姐阿哥来跟我阿爸告别。那天,我看见家里聚集了好多人,阿哥的阿爸弯腰跟我阿爸说话,阿姐的阿妈在旁边时不时补充着,他们闹哄哄说了一会儿,阿爸点了头,随后几个人都跪下来给阿爸磕头。第二天,我就见不着阿姐和阿哥了。第三天,阿妈跟我说阿姐和阿哥结婚了,不再住我家了。我之后也偶尔能见到阿姐,她年节前后都会来收点边角布料。

  这是遇到你之前的岁月,那时候你还不是我的阿郎。

  15岁时,我已是个大姑娘,阿爸阿妈不再让我出门,我也不乐意出门,门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没有。其实阿爸也不是突然就不让我出门的。一次我像平常一样端茶给客人时,那个肥头大耳的胡人,竟然看着我出神,我一慌张,脸霎时红到耳边,茶没接稳当,摔了一地。阿爸看出来了,他没说什么,让我进屋里去。此后慢慢地,我不想再出去帮忙,阿爸也没让我再去了。

  上天自有意,偏偏阿妈出门那会儿,阿爸喊我去房里拿钥匙,出来就碰着了你。

  你样子很好看,阿爸也这么说过,他说你人高马壮,一看就很健康,阅历也多,说你走是南闯北过的。那天我故意在厅堂坐着,听你们聊这聊那,阿爸说三句,你心不在焉地回一句,眼睛时不时往我这瞄,你以为我不知道呢!阿爸到里屋去,你就靠近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异闻来吓唬我,说什么河边有水鬼,专害小姑娘,还说了些笑话,你说着说着自己笑个不停,我也跟着你笑了,那笑话并不好笑,我是觉得,你笑得好有趣啊。

  之后3个月你都没来过,有3次我听到门外有和你相似的声音,小跑出去看,又悻悻地回来。你怎么能隔这么久还不来找我呢?

  你终于来了,穿得端庄,坐得笔直,正经得很。你一来就跟阿爸在那聊,聊个没完,我在旁边坐得腿酸!你偷偷使眼色给我,我就佯装出门买东西。我在街口等了一会儿,你就出来了。你给我买了糖葫芦,我送你到渡口,分别时你在船上喊着要娶我,我笑着说,那你去找人来说媒啊!我看着船行远,就往高处爬,看到船跟落日一起消失时,我才回家,一路上都在暗自傻笑。你知道吗?那串糖葫芦是我吃过的最甜的糖葫芦。

  我常常到渡口盼你来。可你每次来了都没时间陪我,匆匆忙忙就离开了。你还说秋天就来娶我,我以为你骗人,阿姐说男子多情,你只是在哄我而已。我哭泣的时候在想你,想你的时候也偷偷哭泣。我怨恨你,怨恨你,我每次想,下次你来我要撒泼一场。可真见了你,我啊,开心得忘了这回事,每次都是。我想你啊,好想好想。

  秋天你终于到了。你终于来了。

  阿妈打发我去后院,说没来叫我就不准我到前堂去,还不跟我说为什么。其实我都知道,我阿姐之前跟我说过,定聘说媒时,要等算好卦,若合适,天公作美,就定好,可以出来相见,若不合适,不至于尴尬。我在门庭掰花瓣,给我们卜卦,快卜尽时,我不忍看,就又拿一朵来掰,卜了很多遍。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可以出去了,我高兴得很!

  阿爸阿妈都很满意,叫你快些准备准备。我也跟着高兴着,期待着。出嫁那天,我以为我是最幸福的人儿,人人都为我们祝福。阿姐和阿哥的小孩4岁大,我看着好可爱。

  我想了我们以后的很多很多,世事总是美一半,丑一半。原来爱情是公平的,富贵的人儿未必有圆满,贫贱的也许更相互依靠得紧。这些都是后话啦,我恬然平静地回忆这段永难忘怀却再不能回去的时光,在无数次一个人散步沉思时,凭这份回忆,证明我也是幸福过的人,这样似乎足够了。

  谴责你的话,留与后世人说罢,负心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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