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心中的天空总是小小的一片,对这世界的认识也就止步于那条不再清澈的长江支流,和风在江面掀起的一层又一层涟漪。小镇的生活总是这样的,它像一条平静的小溪,没有波澜地流淌着。但在那年暑假,有石子打破了这片寂静。
“熟悉”,仅这一个词就可以概括小镇里的所有关系,没有所谓的陌生人,只要你愿意攀谈几句,就会发现不是你认识他的大姑或大舅,就是他与你往上倒几辈是远方亲戚。小镇的圈子是靠长年累月的交往组成的,在这儿没有所谓的秘密,只有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约定俗成。所以当一个真正的外乡人来到这个小镇时,无疑是羔羊误入了一片完全不同的密林,所有人都在窥探、打量着你。
那年夏日,随着暑气来的不仅有家门外卖棒冰的小贩,还有一家叫“浓香骨头煲”的饭店。小镇的饭店,就像雨后的小伞菇,你一不留神就会冒出来几个,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就消失了。而这家饭店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仅因为老板是位外来人,更因为这位老板是位年轻的女人。
秘密在小镇上好似是不被允许存在的,接过一碗豆腐脑的功夫,关于这位老板娘的消息就在小镇上不胫而走。“这个女人今年多大呀?”“大概30岁了吧。”“还没有结婚?”“看着有一个挺大的女娃娃了。”“那怎么不见她男人?”“据说是小三,不然这么年轻,哪来的钱开饭店?”不过几天,人们对老板娘的眼神就从好奇变为掺杂着几分鄙夷的玩味。
对孩子们来说,大人的事我们是不上心的,但那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成了我们关注的对象。小镇的广场是孩子们游乐的天堂,我与她的第一面便是在那儿。那是一个高挑的女孩,很是白净,脸上没什么血色。但真正吸引我们的,是她骑的那辆自行车,还有那过分成熟、与我们清一色卡通图案的衣服格格不入的成人套装。
这样的第一面无疑是糟糕的,孩子们自动将她排除在外。但不知道我哪个方面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竟直直地走向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并介绍自己:“我叫橙橙,刚来这里。以后可以一起玩吗?”我早已记不起自己的回答,但或许我根本没有回答,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排挤,从那个时候便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自那天后橙橙便总在广场上出现,她好似察觉到了我们的敌意,还特地带来了自家的狗,她的狗与我们常见的乡下土狗不太一样,有着卷卷的棕色毛发,看着像玩具熊。她向我们介绍这是比熊,还和我们展示这只小比熊会的一系列花招,握手,转圈,趴下……只是橙橙的破冰行动好像并不成功,我们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审视着她与我们不同的衣服,与我们不同的小狗。孩子们的判定总是直接且直白,“异类”,是我们一致为橙橙打上的标签。
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段时间后我们也就不太在意这位过分出挑的女孩儿了。当然也并不是说我们接受了她,而是我们一致决定忽视她。只是橙橙不知道怎么的,好似找到了加入我们的办法,起因是某个孩子突然去问橙橙她爸爸的事,橙橙说她爸爸是被人诬陷才去世的。这个消息一下子在孩子们之间炸开,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找橙橙,听她说她爸爸的事。我们私下不断整合着大人那边的消息和橙橙说的故事,任我们心意地编排着这些真真假假的内容。一时间,橙橙的那辆自行车,那只狗,那些成熟精致的衣服都不再扎眼,关于她爸爸的事成了她的入场券,也为她获得了一个新的代号“死橙橙”。
“快点儿,快点儿,都收起来,一会儿死橙橙就来了。”拥有入场券其实并不意味着接纳,只是这张来之不易的入场券很快也被撕碎了。据那几个女孩子说,她们本在玩芭比娃娃,见橙橙来,便把娃娃放在石椅旁的大纸箱里走开了,当她们回来后,娃娃全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谁提供的线索,说是橙橙偷走的,一群人便到她妈妈的店里去告状。后来一个朝橙橙砸去的空酒瓶成了这件事的尾声,因为在那件事后,我们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她。
当橙橙来敲门找我时,我心里是有些害怕的。橙橙显得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有些胆怯地说:“今天是我生日,你愿意来吃蛋糕吗?”鬼使神差的,我竟然点了点头。橙橙似乎很惊喜我会答应,便带着我向外走。“你是唯一一个愿意给我过生日的。”她说得很小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却没来由地想,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她的小虎牙了。橙橙从她的自行车筐里拿了一盒不大的蛋糕,在我有些疑惑的眼神中翻进了一辆蓝色卡车的车厢里。我跟着她翻进去,和她一起躺下。橙橙和我并没有什么话说,沉默环绕着我们。那晚我们似乎什么也没说,又似乎聊了很多。她的生日蛋糕是红豆味儿的,她那件水蓝色的套脖上衣和那晚的夜色很是相配。
夏日将尽,蝉鸣渐歇。街上多了家网吧,少了家饭店。而我记得那年夏天是我第一次吃红豆味蛋糕,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橙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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