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对于现代人来说是个吉利的数字,8分,对于一个高考生来说,无疑是一个令人沮丧的分数。
记忆的时针拨回到1981年的夏天,蝉鸣聒噪地穿梭在斑驳的树影间,我攥着那张写着英语8分的高考成绩单(那年英语总分是50分),站在学校红墙灰瓦的教室前,时光的褶皱里,藏着一段酸涩又带着温度的求学往事。
那时的我们,初中才第一次接触英语,一间破旧的教室,一块斑驳的黑板,就是我们学习英语的全部天地。老师是教数学的刘老师兼任的,发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常常把“book”念成“布克”,可我们依然学得津津有味。刘老师三十出头,嘴巴有些瘪。他上课时总带着一本翻烂的《英汉小词典》,遇到不会的单词就当场查。有次我见他查了5分钟还没找到,最后红着脸说:“这个词可能太新了,词典里没有。”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把“restaurant”拼错了。教室里没有磁带练习听力,就跟着老师一遍遍重复。课本是省里统编的,纸张粗糙得能刮破手指,插图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看起来像另一个世界的生物。
那时候,英语于我们而言,是一扇陌生又充满诱惑的窗,透过它,仿佛能窥见外面精彩的世界。上高中时,学校依旧没有录音机,教英语的陆老师也不是专业老师。她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眼镜腿上缠着白胶布。她把“this”念成“zees”,“think”念成“sink”。全班56个人,像鹦鹉学舌般跟着念,谁也不知道对错。
那年高考预考我顺利通过,文科生只剩下我和另一名复读生。正式考前一个月,陆老师抱来一摞油印的英语模拟题。她站在讲台上,眼镜反射着白炽灯的光:“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实在不会就选C。”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我低头看那些题目,选择填空的段落里,认识的单词不超过10个。
高考临近,大家都在为这场改变命运的考试拼尽全力。可英语却成了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语法知识晦涩难懂,单词背诵枯燥乏味,我常常在深夜里对着那些字母发呆,眼泪不争气地滴在课本上。为了提高英语成绩,我把单词写在纸条上,贴在床头、贴在书桌前,走路时背,吃饭时背,甚至梦里都在和单词较劲。然而,努力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走进英语考场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试卷发下来,看着那些似曾相识又陌生的题目,我攥着钢笔的手心全是汗。第一部分10条选择题,好几个单词我都没学过,只能凭着感觉胡乱勾选;阅读理解题是一篇关于图书馆的文章。我勉强认出“library”和“read”,其余的全靠猜。监考老师踱步到我身边时,我正用钢笔在试卷上画小格子玩“五子棋”。他轻轻咳嗽一声,我抬头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怜悯,顿时羞愧得满脸通红。我重新盯着那些弯曲的字母,它们像一群蚂蚁在纸上爬行。我咬着笔帽想了10分钟,最后一道解答题我只写了一句话,末尾的句号画得特别重,墨水洇开成一个小蓝点,像一滴无奈的泪。
交卷铃响时,我长舒一口气。走出考场,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同学们三三两两对答案,我听见有人说:“选择题我全选C,总能蒙对几个吧?”大家都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命运给了我一个温柔的转折。虽然英语只考了8分,但凭借还不错的语文、政治和历史地理成绩,我被地区师范专科学校录取了。去学校报到那天,我问了几个新结识的同学,他们的英语成绩都是几分十几分。我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一种默契的理解。
8分。这个数字像烙印般刻在我的人生里。40多年过去了,当我翻出那张泛黄的成绩单,指尖触到那个用蓝墨水写下的“8”时,仍能感受到当年那种混合着惭愧与释然的复杂情绪。去年同学聚会,白发苍苍的陆老师也来了。我敬她一杯酒,说起当年错误答案的往事。她哈哈一笑:“那时候我也是现学现卖啊!”我们笑作一团,笑着笑着,有人悄悄抹了眼角。
见习编辑:赵小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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