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毕业季，需要才艺表演。问他演什么，他说唱一首最近非常流行的《起风了》。歌词较长，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全记得，便央求他妈妈抄录歌词。看着妻子的背影，猛然想起昔日的自己，也曾伏案，以稚嫩的手笔写下歪歪扭扭的歌词。

　　20世纪90年代初，港台音乐风靡大街小巷。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郑智化的《星星点灯》《水手》，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林子祥的《男儿当自强》，小虎队的《青苹果乐园》《红蜻蜓》，成为耳熟能详的歌曲。这些歌词通常会夹在不同的磁带盒中，歌词纸面狭长，字体小而密，每次抄录，都需要反复默记一段，然后再在专门准备的歌词本上誊写。

　　每盘磁带里仅有一张歌词纸，这些歌词纸的材质具有韧性，双面反光，好像覆过一层薄薄的油膜，便于折叠和传阅。但一个班级几十个同学，每次传抄之后，那些歌词纸就变得皱巴巴，表面的光膜也逐渐破损，甚至在争夺之际，被撕扯成为几片，你抄一片，他抄一片，抄完再互换。很多时候，抄着抄着，歌词纸就不知所终，也许是被人私藏了起来。

　　歌词纸消失了，只好向已经抄过歌词的同学借歌词本。在这过程中，发现一些女同学格外有想法，她们会在本子上贴上各种喜欢的贴画，贴画多为影视剧里的主人公。黄蓉、穆念慈、华筝公主、乾隆皇帝、程淮秀、郭靖或成群结队，或单枪匹马地出现在本子上，时而被歌词环绕，时而又霸道地占据了整页纸张。有时候，还会围绕这些贴画，写上一句话。我记得班长在俏黄蓉的贴画旁写：“她的眼神，多么迷人。我想做靖哥哥！”那时候，我们都还未情窦初开，想必她也只是淡淡的、纯纯的喜欢着自己喜欢的形象。初识爱情滋味，那应该是10年后的事吧。

　　男生抄歌词，抄着抄着字迹就潦草起来。女生抄歌词，越抄越认真。不知何时起，市面上开始销售一种带着淡淡清香的笔芯。很快，班级里人人都买到它，誊抄歌词的兴趣更浓了，态度也更认真了，谁都渴望自己的歌词本又美丽，又香气扑鼻，有趣的攀比在校园里弥漫开来。大家毫不吝啬地秀着自己的歌词本，想要获得同学间的赞叹。语文、音乐老师有时候也凑过来瞄一眼，甚至略作点评。语文老师的点评往往集中在：好词，好句，字迹清爽、态度认真。而音乐老师则说：这首歌词不错，节奏舒缓或明快。说完，还忍不住哼唱一两段。那时候，音乐老师可能也在悄悄誊抄流行音乐吧！我听他唱过《爱拼才会赢》，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能量。

　　真佩服那时候的乐感和记忆，几乎抄过一遍歌词，再默记两遍，就会哼唱了。每次听到齐豫的《橄榄树》高音部分时，总觉得她的唱腔给我带来了强烈的飘逸感。橄榄树是一棵什么样的树，我从未见过，倒是有一年咳嗽得不能说话，奶奶给我一颗橄榄果，吃完不久就痊愈，觉得它具有某种神奇力量。有一年音乐期末考试，我便唱出了《橄榄树》。我的歌声并不动听，但仍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分数。彼时，我们对远方一无所知。所有的憧憬也都模糊，不够清晰。后来，接触到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总觉得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将小小鸟的艰难而又勇敢的梦想唱得格外动人。“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尽管如此，小小鸟依然“寻寻觅觅”，而我们在寻觅中快乐成长。直到如今，逐梦之情依然在延续。梦想如常青树，也如不老的歌曲。一旦响起，内心便蓄满动力，便会“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壮志在我胸，总会像苏东坡那样乐观与豁达。

　　这段抄歌词的时光，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当同学聚会时，不知谁突然拿出一本厚厚的歌词本。刹那间，所有人都惊呆了。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1992年。她竟然保存得那么完好。蓦地，所有人都怀念起那逝去的时光，那青涩的纯真年代。席间，我们哼唱起歌词本上的歌词，成为最有意义的一次同学聚会。当然，临别时，我们也唱起周华健的《朋友》，既是怀念已经故去的同学，也是为我们自己而唱，“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真的，我们都懂。有音乐相伴，一切尽在不言中。

　　跟孩子仔细探讨过未来的规划，他说希望能够与小学同学经常保持联系。他说，如果要给这个联系加个期限的话，他希望是永远永远。我不知他何时学会套用《大话西游》的经典台词，惊喜中抚摩着他飘逸的头发，凝视着他清秀的面庞，不由得想起我们之间除了基因的遗传之外，还有了一些文化上的传承，这使我感到荣幸。

　　他也有一本誊抄歌词的本子，这本本子非常厚实，但所抄歌词并不多，有些是昔日的流行歌曲，有些是如今的网络歌曲。他们所处的时代已非昔日，他只在浦口火车站历史文化街区的一家老店见过磁带、录音机，并未真正聆听过磁带沙沙的音质，无法理解我们过去誊抄歌词里所蕴藏着的喜乐与忧伤。不过，谁不曾有过童年，谁的童年不相似？想到这里，我也就不再伤感了，而是跟他一起哼唱起歌词本上的那些当下的流行歌曲。

　　这个下午，就这样静静地想到《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笑得春风跟着用力摇。”我想，我是被音乐撞了一下腰的人，这是段美好的记忆，要不然，何以人到中年，我还记得那些与音乐有关的往事呢？一代代人，听着不同的歌曲，我们的父辈在红色歌曲里奔跑过，我们在港台音乐里蹦跳过，现在的孩子沉醉在网络歌曲里，各有所需，各有所得。每个时代出生的人，都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知不觉被音乐撞了一下腰。此后，他们的身体里，便会带上时代的音乐的烙印。

　　我被音乐撞了一下腰，从此义无反顾地奔向人生的下一个驿站。

　　见习编辑：赵小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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