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总是一个不合群的人,从读书的时候起,野炊、郊游、运动会、演唱会,无论是哪一项集体活动,她都从来不参与。也从来没有在这些活动里见过她的影子,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她没有朋友,也从来不交朋友,她不多话,很多很多的时间里她,都隐匿在了别人瞧不见的地方。灿,这个字火烧着山,滚烫、明亮,橘红的火光冲向云霄。怎么听,这都是一个热烈的字眼,怎么看,都和一个惜言如金、独来独往的人,毫不沾边。
一个青山绿水环绕的乡村,就是灿的家乡,灿的家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村里的老人都说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很美,可惜他们是没机会了,还得靠年轻人争气,才能带上全家去城里享清福。自从灿有记忆时起,她总能听说村里谁家的年轻人去城里闯荡,带回来一个好或者不好的结果。然而,灿只喜欢喝着清凉的山泉水,夜晚坐在老银杏树下乘凉。灿小的时候,村里有不少稻田,田里积着水,水田间有飞舞的萤火虫,宛如星斗悄悄落入乡村一般,她捉过几次萤火虫,装在透明的瓶子里。可是不管她怎么看护,萤火虫到了第二天就都死了,干瘪的尸身没有一点光亮。她便决定不再伤害萤火虫。那时候的村里没有空调,夜晚灿开着风扇入睡。偶尔会有一两只萤火虫飞进房间里来,萤火有时亮有时熄,灿又在黑暗中观察着它们,看着它们轻盈地飞舞着,有时竟会落到床上,灿会摸黑着把窗户开得大点,生怕蚊香的味道熏坏了它们,她总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一直到睡了过去。
灿也有自己的爱好,那就是画画,她没有学过画画,却天生喜欢画画,总是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也会临摹名家名作。她有时候说自己想当个画家,有时候又觉得差之甚远,她知道,巨人的肩膀,不是一抬手就能够上的。灿的成绩很一般,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成才的料,那时候她还单纯,认为总能在别的领域发光发热,正如她的名字。熊熊的烈火包围着整座山,翠绿的树林全被烧成了黑色的焦炭,恰似一具具站立着的尸体,在黑夜中无声又无助地嚎叫着。可惜传出的只有火烧树木噼里啪啦的声音,哪怕有泪水,也会瞬间蒸发。
如果人类是群居动物,那么她算不算个例外?这是灿一直在思考的事,她不合群,却有自己的主见。她从来没有讨好过谁,一个性子孤僻的人,无所谓孤立对于她来说,还省去了交际的精力,学生时代的友情总是随着毕业戛然而止,爱情也是。
毕业后的灿做过很多工作,21世纪已经悄然过了20多年,而各行各业不用两年就能填补得水泄不通。而就业的人为了稳住工作和收入,不惜起早贪黑,毕生所能都倾注给了工作,最终换取一点微薄的薪水。灿不想这样辛苦地过完一生。如果她不吃肉,世上的人就会吃掉她,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世界,翛翛远与世事间。
灿也有过爱情,男孩离她家80多公里,父母是小生意人,为了在城市立足,练就了八面玲珑的人际关系。男孩未来的婚房是市区的一个小平层,90平方米,层高也才3米,灿只要一抬手一踮脚,就能摸到吊灯。城市里的房子如同蒸笼一般,一层又一层,一间又一间,每一层每一间都困着一家驯化成型的人,蒸笼底下的热气一上来,笼里的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灿从小在老房子里长大,房子里的天花板很高,即便是踩着桌子,灿也总是够不着天花板下那布满灰尘的灯泡。老房子前后的土地都是她们家的,灿从小就在家门口追着鸡鸭猫狗,她喜欢把猫抱得高高的,互相摩擦着鼻尖,然后再往地上丢,看着猫轻快地落稳在地上。男孩的家人不喜欢灿,因为灿不爱说话,不会讨好人,总归不像是生意人家里的人。而且,灿吃饭的时候总习惯把筷子插进米饭里,男孩的家人说太不吉利。家人不准男孩再去见灿,后来就真的没有再见了。灿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是真心对待,最终却换来这样冷漠的拒绝。
灿有一个朋友,是她的大学同学,在实习离校前,两个人一起饱饱地吃了一顿自助餐,也说了很多话,灿很少对一个人说这么多话,甚至说到了如果朋友结婚,要去给她当伴娘。
后来有一天,她们联系时,不知不觉聊到了这两句话。
朋友说:“我性子内向,人多话多的地方会让我感到不自在。”
灿也点头称是。
朋友说:“以前有人对我说过,说我这样的性格是会吃亏的。嗯……那人果然说对了。”
听到“吃亏”两个字,灿又想到了毕业后遇到的很多委屈,她明白,她的性子终究不适合一个热闹的到处是人的社会。不过都不重要了,灿依旧寡言少语,往后也许会越来越少,毕竟能与她说话的人只会越来越少。不变的,始终是她爱做的那些事,喝着山泉水煲的绿豆汤,去水田间看流萤飞舞,在深秋的银杏树下捡落叶。她有时间就画画,当画笔落到白纸上的那一刻,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变成了安静的。有时候小猫也会窝在她的脚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火焰,烧光了山上所有的生灵,渐渐停息了下来,整座山野一片焦黑,呈现着一片死的寂静。风吹过,无数灰烬随着风的轨迹漫天飞舞,仿佛在告诉世界它们曾经活过。春去秋来,日晒雨淋,慢慢地冲淡了山上的黑色。后来雪花落下,一点一点地给山上盖上了纱布,所有的山变得一样雪白,冰雪融尽,山上的黑色又淡了几分。不知什么时候,山上冒出了一抹绿色,在黑灰一片的山上显得尤为鲜明清亮,仿佛是山上还有最后一点养分,这点养分正在供养着它。那么细微的生命,一滴雨水都比它大,连清晨的阳光都能照透它,然而它却扎根在遍布灰烬的土地上,一点一点地生长着。
也许有一天,这些会出现在灿的画作上,被更多更多的人看见。
见习编辑:赵小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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