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从小镇到城区,从城北到城南,租房与搬家,仿佛成了生活章节里反复描画的段落。而每次迁居,家当总是有增无减。旧物虽蒙尘,却常常难以割舍——“或许还有用吧”成了不变的念想。直至后来终于购置了新房,还附带了地下储藏室,心中顿觉万分踏实。于是乎,搬家时再无犹豫,尽数打包。有用的、体面的物件登堂入室,暂无用场或不合眼缘的,便悉数安顿进了储藏室。

  光阴无声,转瞬三秋。

  那一天,为了找寻一件旧物,我踏入了久未开启的储藏室。光线昏暗,尘灰簌簌。目光所及,墙角有个蓬头垢面的纸箱,似从前蜷缩在街角乞讨的可怜人。轻轻打开,竟是一个个信封、一叠叠报纸、一本本杂志——我曾用心珍藏的样报样刊。刹那间,那些心热笔亦热的风华岁月潮水般奔涌而来:编辑老师寄来的“印刷品”,带着油墨的暖意;报刊亭里寻宝般觅到自己名字的欣慰与喜悦;为了一睹为快,及时拿到发表了自己文字的报刊,厚着脸皮拜托远方的文友或曾经的弟子代购,再辗转邮寄而至的殷切与热望……怎么说呢,哪怕仅是一个小小的“豆腐块”,我亦会偷着乐许久,心潮澎湃多日。那些样报样刊,被我视若珍宝,轻拿轻放,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纸箱,仿佛它们便是某种青春的证明、梦想的勋章……

  然而此刻,除了泛黄的纸页与挥之不去的霉味,它们,似再难激起心间多少波澜。以前搬家时,爱人偶尔会埋怨:“故纸堆里埋着你的初恋吗?这些破烂,除了碍手碍脚的占地儿,连老鼠都懒得多瞅一眼!”“对!妈妈说的没错。不如卖了买棒棒糖吃!”孩子也认为搬来搬去太不值,常常附和。要说实实在在的用处,好像只在当年申请加入作协时,为充实材料,翻出来复印过两回。待真正拿到那本小小的省级作协会员证,回头再审视这些经年旧作,竟也会平添几分赧然,字里行间的青涩与自矜,如今倒成了羞于示人的孱弱与稚嫩……

  想想也是,如今已是网络时代,信息洪流排山倒海,报刊亦多增设了电子版,轻轻一点,天下尽览。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呢!是的,有多少貌似坚不可摧的东西,亦同样难逃时代列车的无情碾压。当年,小区门口开了一家颇有口碑的书店,店主每日细细挑选上架的书报,成为邻里文人雅士的一方精神栖息地。可前些时日经过,我才惊觉那熟悉的门脸不知何时已悄然变为一家生鲜超市了,收银台旁散落的是花花绿绿的促销广告,再难觅当年那叠置得井井有条、油墨飘香的报刊架了。曾经滋养心灵的空间,也终究敌不过现实生计的考量。看着货架上那些原本可能载着我名字的报刊位如今被蔬果鲜肉取代,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怅惘——时代的尘埃,覆盖的岂止是我那箱故纸?

  就说写作吧,似亦难逃此一时彼一时的境地。偶尔兴起,我仍会提笔涂抹些小文章,只是那份“不吐不快”的冲动与激情,已悄然收敛了许多。有时敲打键盘,似亦只是想着能否换取微薄的稿酬,以稍稍支撑一下买书的开销——于我这样一个教了大半辈子语文的教师而言,读书总是分内之事,也总想着能给乡下的孩子们做个“开卷有益”的榜样。只是啊,纸媒的寒冬仿佛难以阻抑,曾经比较慷慨的“润笔费”,如今对多数报刊而言似已力不从心;那些稿酬丰厚的“殿堂级”报刊,寻常草根作者的身影亦愈发稀薄;即便是地方报纸、行业期刊,曾经谈笑风生的编辑老师们,如今脸上似也流露出几分凝重,行色匆匆间,眉宇深处或许也在思忖着如何另辟天地。毕竟,生活总要继续。

  曾经被我视若生命的样报样刊,如今竟落得一个被遗忘在蛛丝缠绕的墙角的结局。这般漠然,这般忘却,连我自己都心生愧意。是遗失了那份纯粹的初心吗?还是时光之手,将曾经的“必须”恣意揉碎,遥掷成了今日的“可有可无”?望着纸箱,望着那些乞儿般的旧报旧刊,我一时竟亦理不出个头绪来。答案,或许亦像它们散逸的淡淡尘灰味儿一样,杳杳弥散在时光深处,一时难以辨清,也无从细究了。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