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几乎是夏天的象征,很少有描写夏日的文章不出现蝉的身影。每每夏初,便总是盼着那一声嘹亮的蝉鸣。待一场倾盆大雨洗尽了夏的浮躁,数不清的蝉便不约而同地爬出湿润的泥土,在粗糙的树皮上留下带着泥点的蝉蜕,开始一段生命的新篇章。也似乎只有等这些蝉叫了,夏天才真正开始。
不同于蝈蝈或蟋蟀轻灵的低声吟唱,蝉的叫声是那样富有穿透力,有时甚至到了扰民的地步。在七八月,清晨就算再热也最好别开窗,否则那连成一片的蝉鸣便会避无可避,嗡鸣声如同潮汐般喧哗着往耳朵里涌,直吵得人从美梦中惊醒。清亮的鸟鸣混着不绝的蝉鸣,便是夏天最真实的交响乐。但蝉鸣也未必刺耳。每每傍晚出去散步,便会听到一种出自蝉的奇异的音乐,不是白天的噪音,而是一种沙沙声伴着呼啸声,像雨水滴在泥土里,像狂风卷过无数叶片,像海浪连绵的波涛轻轻拍打在沙滩上,那样温情而静谧,使夏夜多了一份柔和与美好。
抓蝉大概是夏天孩子们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小孩子抓它,大多图个有趣。抓蝉工具可用捕虫网,或者用一根顶端裹了面筋的长竹竿——据说蝉粘上就再也飞不走了,不过我没试过。至于容器,可以随便找个塑料瓶,不用盖盖子。因为受惊的蝉只顾在狭小空间中左冲右撞,很难想起抬头看看头顶的天空。除了这些,最重要的还是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和一对千里耳。粗糙的树皮和连成一片的蝉鸣实在太具迷惑性,常常有小孩子小心翼翼地跟着蝉鸣声走,走出几步侧耳细听,却发现离蝉鸣声好似越来越远,简直晕头转向。小时候,我喜欢拉着姥爷捉蝉,我眼睛尖,姥爷顺着我指的方向猛地一扣一挑,蝉就进了我的塑料瓶。蝉太吵,大人不让带回家,于是我玩得尽兴后,便站在楼门口抖抖塑料瓶把它们都放飞。我注视着那些蝉有些迷茫而胆怯地慢慢爬出瓶子,迟疑着叫上几声,终于下定决心“嗡”地一声冲上天空,一直到看不见。另外,蝉蜕也是难得的宝贝。一枚精巧完整的蝉蜕,足以和别的小朋友换取五六颗玻璃珠或一小把“水宝宝”。女孩子喜欢拿它过家家;小男孩则拿它吓唬人,凉凉的蝉蜕被塞进衣领里,连大人也冷不丁会被吓一大跳。
蝉尽管有着傲人的歌声、可以飞翔的翅膀,但它并没有多少自由。儿时抓蝉只为好玩,懂事后才明白,蝉为了飞上天空,须在地下蛰伏许久,短则两年,长则17年。而等到终于破土而出,它的生命便开始了倒计时,只剩2-7周的光阴。好不容易见到这个世界,它却还要被人吓、被人抓,鸟儿和虫子都视它为美餐,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性命。盛夏的马路上,常会看到被踩扁后烤干的蝉尸,蚂蚁迫不及待地瓜分了它。我见过一只蝉,它的左翅断了一半,乌黑笨重的身体拼命地翻滚、颤动,却无论如何翻不过脚面高的台阶。它的生命那样脆弱,却又那样坚韧。
即使如此,蝉也依旧歌唱,不怕引来敌人,也不惧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于是,每一只蝉都燃烧着生命来歌唱生命,每一声蝉鸣都成为最悲壮的高歌。我会看到许多蝉,蝉也会看到许多人;但我每年看到的蝉都不是去年的蝉,而蝉终其一生也只能看到一个我。它甚至不能完整地感受一个夏天,而我们只觉得每日蝉鸣依旧,却分不出哪一声蝉鸣再也没有响起。
于是我开始思考蝉的一生。蝉在泥土中蛰伏时,会做梦吗?它梦到的是广阔无垠的天空,还是身旁湿润的泥土?它知道自己的宿命吗?终其一生换得惊鸿一瞥,它是否会满意呢?蝉的世界只有一个季节,有没有一只蝉会向往着大海与冬雪?
夏天一转眼就过去了,蝉鸣声也渐渐少了。清晨起床,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喧闹,不禁愣住,怅然若失。一天下午出门,阳光正好,一转头,正看见一只金色的蝉蜕静静地伏在一片绿叶上,恍然间,仿佛又回到初夏……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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