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10年前,校门口或者是街巷里,总能看见背着包、手里拿着一大把扇子的人。不管是你路过他,还是他走向你,擦肩而过后,手里便总会被塞进一把扇子。那时互联网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广告形式也比较单一,医院、眼镜店、辅导机构或者各种楼盘的广告印在扇子上——如果是传单一类的纸张,或许很多人都会推拒,或者接过后随手丢在垃圾桶,但在炎炎烈日,一把扇子是不容易被拒绝的。我们一家人都怕热,所以直至今日,那些扇子仍放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初中时,父母在外务工,我借住在亲戚家一个书房改装的、没安空调的房间。中考前的那个晚上,我和专门回来的妈妈躺在床上,小电风扇在床头尽职尽责地转动着,我紧张着明天的考试,背脊都是湿汗,翻来覆去睡不着。
“怎么了?”妈妈被我吵醒了。
我担心自己考不上最好的高中,担心考场出意外,担心自己辜负家人的期望,此时此刻最担心的是睡不着影响明天的考试,可是看着妈妈半睁半眯的眼睛,听着她含混的声音,我只好咽下焦急的眼泪,紧闭着涌上咸意的嘴,摇了摇头。
“是不是太热了?我们换个位置吧。”她翻身到床的里侧,顺手拿过床头柜的扇子,“快睡吧,还得早起呢,我给你扇扇”。
我平躺在床上,闭着眼,感受着扇子带来的凉意,泪珠滑落,把耳边的碎发粘在脸上。听着妈妈均匀的呼吸声,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如愿考上了理想的高中。高二的时候妈妈也不在外务工了,她换了工作,去本地一所小学当了保洁员,住在12人的大宿舍,但是有空调。
高一的时候我习惯了周末留校,后来妈妈在身边了,周末便偶尔会去妈妈那儿留宿一晚。妈妈和保安熟识了,带我进去人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宿舍里的床依然是上下铺的铁架床,妈妈的同事都回家了,空旷的房间却有很多生活气息。我们开着空调,和室外完全不同的凉意让身体都显得轻快。为了不那么拥挤,我们一人躺在一侧,我的脚抵着她的脑袋,她的脚抵着我的脑袋。我和她说交了新朋友,说学校食堂的饭菜很好吃,也说语文考了全班第一名,还被老师表扬了。她和我说工作地方的领导很好,而且走廊都有空调,干活的时候不热,最后她说:“周末想过来就过来吧,别留校了。”
高二快结束的那个夏天,或许是空调本身就老旧,也可能是使用频率太高,总之妈妈宿舍的空调失灵了。闷热的大宿舍一时半会儿沉静不下来,躺在狭窄的床上我甚至不敢翻身,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妈妈起身去洗了毛巾,给我擦了一把,又把枕头调转到我的方向。她的手伸到上铺堆杂物的地方,从一个小纸箱里摸出了一把熟悉的扇子,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中考前的那个夜晚。她坐起身,靠着栏杆,手晃动的幅度那么似曾相识,像铁扇公主一芭蕉扇飞了孙悟空,被逼退的热意逃窜着跑出了房间,我终于安然入睡。
四季更迭,我步入了高三,学业压力、友情交际和对未来的迷茫困扰着我。我变得控制不住情绪,开始频繁落泪,完全不能再接受周末留校。恰好妈妈的朋友租了个小房子,可以周末借住,于是我们又短暂地有了一个避风港。妈妈买了燃气灶和碗筷,每周末的时候我都能吃到想吃的,平时她也经常来学校送饭。从冬天到春天,夏日如期而来,如果说这个小房子有什么不好的,那就是空调再次缺席。夏初的某一个晚上,我侧着身把腿贴着冰凉的墙,可惜没一会儿墙就热了。我只好轻手轻脚地起床洗了个脸、冲了个脚,水滴蒸发带走的热量多少让人舒服一点。走出厕所,我看见妈妈手里变魔术般多了把扇子,看着她,我忍不住站在那里大哭起来。
9岁那年,家里被骗钱,由此背上了债,分离成了很寻常的事,高二妈妈才算正式回到家乡。很多年里我都在自卑地活着,我害怕开家长会,因为我的爷爷得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城里;我害怕班级活动,因为我舍不得拿钱去吃一顿不划算的户外烧烤;我害怕夏天,因为潮湿的南方让夏季校服很容易发霉,而我却不舍得再买一件。我听不懂难理解的数学,搞不定复杂的人际交往,也不明白存在的意义。
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倾吐出来,我哭得喘不上气,双腿发软瘫在床上。身体内部好像发生了一场洪涝灾害,汗水包裹着整个人。
我光顾着哭,已经不记得妈妈的表情,只知道她拿了毛巾替我擦汗,那把扇子不停扇动着,我的心静下来了,停止了哭泣,居然就这么陷入了沉睡。
下一周再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就看见正对着床的位置摆着一台塑料袋还没掀开的电风扇,床上躺着两件干净崭新的夏季校服,洋溢着阳光的味道。
生命中很多个汗意淋漓的夜晚,那把扇子始终存在,扇走了涌动热意,扇走了痛苦焦虑。酷暑虽难熬,扇子轻摇,爱意昭昭。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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