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毫无征兆地来了。

  马路上的行人都纷纷撑起了伞,将雨与自己阻断,地面很快被浸湿,密密麻麻的雨把行人的影子砸得粉碎。没伞的人尖叫一声“雨来了”,随后奔跑起来。

  我问过身边很多喜欢雨的人。

  “既然喜欢雨,那雨来了,为什么要选择打伞,为什么要跑呢?”

  “你是不是傻?”每次听见我问出的问题,他们总是不假思索地质疑我,“不打伞、不跑等着被淋湿,然后感冒吗?”

  我仍不放弃,再次追问:“那为什么会喜欢雨呢?”

  “因为凉快,没有夏天热……适合睡觉、听歌、看书……听雨的声音很让人放松、愉悦……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他们的回答大多相同,我明白了,雨天和雨不一样,他们喜欢雨天,而不是雨本身。

  上一次在雨中前行已是10多年的事情了,是在念小学的时候,我到家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母亲把我大骂一顿,问我好端端的,淋雨干什么。我告诉母亲淋雨是忘记带伞了,趁她不注意,我将书包里的伞丢进杂物堆里。她又把我大骂一顿,问我不知道坐车吗?或者找老师打家里的电话。我找不到理由去回答她了,骂完我后,她说雨不是好的东西,淋了雨会感冒发烧,严重了会耽误学习,她不希望我淋雨。

  我向所有人表达过自己喜欢雨,志同道合的人会拉住我的手,说要去闻雨中夹杂着树木、青草、泥土的气味,听雨落在地面、河面、黑瓦以及树叶的声音。我说我不仅喜欢雨,我还喜欢淋雨,喜欢在细雨中漫步,在暴雨中狂奔,仰头去感受雨的温度,闻属于雨的气味,听雨真正的声音,雨会淋湿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志同道合的人所说的气味和声音并不是雨自身的。听我说完,他们总以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所有人都告诉我淋雨会伤害身体,喜欢雨就必须得伤害身体吗?我不懂他们说的话,但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不再淋雨,用伞将雨隔绝。那时,雨叩响伞面的声音成了我和雨唯一的对话,我常将手伸出伞外,用来回应雨的声音。

  久而久之,我的背包里永远会有一把伞,无论天气晴朗还是阴云密布,从不离身。长大之后,我生活在别处,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雨的存在了,甚至为了赶时间,我已经忘记将手伸出伞外去回应雨了。偶尔的倾盆大雨会打湿我的鞋子和裤腿,现在想来,雨是不是在劝我停下来看看他、听听他的声音、感受他的温度呢?

  我不太喜欢夏日,闷热的太阳会晃着我的双眼,让我仿佛置身于一个拧紧瓶盖的塑料瓶中,伸不开手,也挣脱不了,不透气的瓶身让我耳周嗡嗡作响,视线缭乱……

  这时,乌暗的天越来越沉了,雨变得凶猛,急促的风把雨吹得倾斜,也把我的伞扯得东倒西歪,仿佛是想趁我不注意将伞抢去。我拼命抓住伞,与风对峙。不仅如此,风还没有礼貌地在我耳边呼呼怒吼,我心有不甘,与他对骂。有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认为风好像是要告诉我些什么,他把雨吹进我的伞里,我并没有回答他,怒吼逐渐变成呼唤,慢慢远了,直到彻底消失,只剩下雨敲击着伞面的声音。

  我将手伸出了伞外,冰凉的雨会缝合干枯的伤口,让我觉得自己是真正地活在满山绿芽当中,在生命的裂缝里得以窥见鲜活的自己。不再犹豫,我把伞收了起来,任凭暴雨落在我的身上,狂风再次袭来。我把背包扔在一边,在雨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不想逃到某处躲雨,而是彻彻底底地去淋一次雨,让木僵的感官逐渐清晰。

  紧接着,闪电划开深灰的长空,雷的轰鸣让我的耳边响起了激昂的音乐。我发了疯地奔跑,在雨里歇斯底里地呼喊,嗓子变得沙哑也没有停下来。

  我仿佛听见了噼里啪啦、乱作一团的声音,玻璃碎落、铁链断裂、砖墙倒塌……我忘记了自己的样子和声音,感觉到新的生命从天空的破口处俯冲而来,我的皮肤如同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慢慢流出。

  让这种剧烈的疼痛骤然降临到我的生命里吧,长期阴冷潮湿的情绪让我觉得全身的血液已经凝固,只有这样真真实实地发一次疯,我才能确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雨还在不断地模糊我的视野,我想伸手去抓住一些,试图去感受雨的温度,闻雨的气味,把雨捧在耳边听他的声音。

  忽然发现,那是窗外的雨,我无法触摸到他们,也闻不见他们的气味,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他们哗啦啦地落在我的心里,越积越多,像只困兽一样咆哮起来,他们烫得像火,又凉得像冰。

  马路上的行人都撑着伞有秩序地走着,没有人在奔跑,没有人在高歌,更没有人在狂欢。

  雨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天空逐渐变得斑白。

  没多少时间,又会恢复到之前的万里晴空。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