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叶裹着凉意,在低空飞舞盘旋,缓缓飘落,落在行人的肩头,好像在催促着人们去相见,去重逢。所以,赶在夕阳半存的傍晚,我踏进了奶奶的厨房,就像此前的每一个秋天那样。
奶奶是一个传统的妇女,以照料全家老小的饮食起居为事业。小时候爸妈在外地工作,我们姐弟三人全靠奶奶的照顾长大。飘飞的面粉在她手中神奇地化为雪白的面团、巨大的面饼、细细的面条,一勺荤油、两三调料、一把葱花,再覆上一个油滋滋的煎蛋,就是最简单温暖的食物。这碗热汤面,陪伴我走过数不尽的秋冬春夏。
中学时,我小小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学习这一件大事。每每成绩出现起伏,我的心也会跟着东倒西歪。当时我在寄宿学校读书,两周回一次家。因为家和学校离得远,每次到家时已经很晚了。那次刚刚经历了期中考,下滑的成绩让我的心情如坠冰窟,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伤心的人。回到家里,奶奶看了看我耷拉着的脸,问我饿了没,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于是奶奶转身走到厨房,擀她那块已经揉好的面团。
“来吃饭!”奶奶从不给我留伤心的时间,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吃饭这件事。汤面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我的眼泪已经充满了眼眶。我不敢把眼镜摘下来,不想别人发现我的脆弱。“这吃饭就是第一大要紧事,什么学习啊、挣钱啊,那算个啥嘛!学习是为了以后有饭吃,挣钱是为了现在有饭吃,只要能吃上口热饭,其他的算个啥!”奶奶总是那么了解我,了解我为什么而笑,了解我为什么而哭。
大四时,我正为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每天打印简历,一遍遍练习着自我介绍,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装成自己想象中的大人,忙碌、奔波。当时因为同村的伯伯去世,我抽空回了趟家,但我还是没能像大人一样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
看着我掉落不止的头发和新生出的大片痘痘,奶奶把热汤面端到我面前。“只见过喝酒喝死的,还没见过饿死的!不就是一碗热汤面吗?大不了回家来,奶奶天天做给你吃!”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我需要的,可能只是一碗热汤面。
这次回家,是在我离开学校,独自在外地工作两年后。我拖着比往日更加疲惫的身躯,走进了奶奶的厨房。奶奶变得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加疲惫、苍老。那双擀面的手愈发皱缩,曾经料理一家人饮食起居的奶奶现在做两个人的饭也变得稍显吃力。“奶奶,当时不是你说要给我做一辈子热汤面吗?看来以后得我给咱们做了。”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有工作,能挣钱,会做饭了,不用我喽。”我心里发酸,一个人生活的日子里有好多的不如意。“奶奶,我想回到小时候,躲在你身后,没烦恼。”“呀呀呀,好不容易把你个小孩儿养大了,还要我再来受一遍苦,我可不愿意。”奶奶每次都能打断我的煽情,止住我的眼泪。
临走,奶奶从卧室搬出了一个大包。“刚做的棉被,暖和!”奶奶没有退休金,只靠着爸爸和姑姑偶尔给些钱生活,不知道她从哪里抠出来钱给我打了一床被子。“别怪我,我说得不好,我都愿意,累了就回来,回来也有饭吃。”老太太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敏感了,跟以前一点儿也不像了,变得害怕离别,害怕失去。那天,她在屋外看着我走了很远很远。
踏着明月稀星走上归程,车窗外的人家灯光点点。一碗热汤面,让离家人的心也有了安放。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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