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假时雨水甚多，雷声也比往年更加震耳，树影摇曳扯着威风，没有沙沙的声音，只有一阵接着一阵鸟儿躲雨的吵闹声。

　　我在外地上学，出门在外久了变得更加沉默，也越发觉得安静倾听和细致观察的时间是多么宝贵。

　　暑假伊始，在凌晨四五点猛地惊醒后就再没有了困意，随意拿了把椅子呆坐在阳台上，透过一处亮光，我看见了老关的背影。

　　同我们那儿一般的老人家不同，他的背影尤其瘦削，两边的肩胛骨撑出衣服后一大块空隙，佝偻的背更显得骨瘦如柴。他的双手拖着脑袋，无力地挠了挠头，而后像是离开水的鱼儿一样，支起身子往上抻了抻，这一套动作不足10秒，而后他又沉默地看向远处。

　　夏季的早晨，四五点钟天便微微发白，风还夹杂着黑夜的冷漠，扎进皮肤深处。我受凉般搓了搓手臂，抬头看向天空中几点窸窸窣窣的碎星。

　　天上硬泡芙似的云还在缓缓动着，我的记忆被拉了闸门。

　　初见老关时，我拉着母亲的手，而他带着两个孙子孙女。两个年幼的孩子活泼好动，他时常跟不上孩童的步伐，步子迈得小心翼翼，一边扯着过长的裤子，一边抽出发皱的帕子擦汗，却没有喊孩子们放慢脚步。

　　老关那个时候已然年近古稀，儿子儿媳不在家，带孩子的任务便交给了他。我从没有见过他的妻子，后来听奶奶说才知道，他妻子已经过世了，儿子儿媳在外地，只剩他一个人在家带孙子孙女。

　　听完之后，我陷入长久的思索。我第一次将视线从他的儿孙那里转向老关本人身上，巨大的好奇让我开始描摹这个寡言少语的老人形象。

　　他弓着背，一年四季穿着洗褪了色的淡蓝色衬衫。头发剃得极短，银白色的短发看起来有些扎手。他的脸没有躲过时间海洋的冲刷，那些褶皱斑痕即是堆砌的海中尘沙，他的鼻子左侧有一个小黑点，听人说是年轻时候留下的。

　　老关用浑浊的眼睛看着孙儿们玩耍，我看到他的眼角沁出闪光的泪花。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几颗硬糖。

　　他凭着记忆里的颜色，买了几颗包装老旧的糖果，亮红色的糖纸上还印着一个“喜”字，这样的糖味道齁甜，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工业香精的味道。

　　不出意外地，他的糖被拒绝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窘迫。他嗫嚅地把糖塞回了口袋，又跑回去买了几根冰棍。

　　风刮进骨子里，带起一阵瑟缩，现在已是早上6点多，老关终于动了几下，挪凳子的声音刮擦着地面，我眼神发空地看向他的动作。

　　他只是挪了下椅子，往后倒了倒，把身子战战兢兢地靠在椅背后，又一动不动了。

　　从外地回来后，我在3天前又看见了他。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身边没有了活泼好动的儿孙，一个人孤零零地拎着几个包子从菜市场回来，没有以往的急切，这次他的步子走得温吞。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但眼神却像空白的机械程序，没有了生气。我的目光从看到他的那一刻便锁定在他身上，而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似乎有一刹那的欣喜，而后又迅速偃旗息鼓。

　　他越过了我，往家的方向走，我则暗自疑惑他的孙子孙女在哪儿——这会儿，他们应该上初中了吧。

　　我无功而返。老关身上总是有种令我这个年纪极其好奇的苍白感，他仿佛就是时间流逝的真实写照。

　　时间浪潮汹涌地来，但又轻轻地离开，离开时带走了连人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阳光照着老关的背影，他隆起的肩胛骨被亮色覆盖，剃得极短的银发好像有点反光，晃到了我的眼睛。他的影子随着他走到家门口拐角倏地变短，消失在我视线里……

　　我从回忆中回神，转眼间已是早上7点多，太阳从云层里冒头，一大片刺眼的霞红色向四周摊开，铺满整个天空。温度慢慢升高，硬泡芙质感的云朵好像都变得软糯，朝老关的方向飘去。

　　他似乎也从久坐中回过神，起身把椅子收起来，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突然失去了关注的目标，我有些慌乱，就在我准备放弃那长久的静坐时，他却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走进那家小卖部。

　　老关的步子轻巧，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几颗样式正新的糖，揣进自己的口袋。

　　见习编辑：郑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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