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老爷是被第一声鸡叫吵醒的,本想接着沉溺美梦的他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披上惯穿的外衫,也没有通知管家,背着手如同幽灵一般走出了府宅。
天上还挂着满天星辰,可路上的农家并不少,或是背着锄头准备下地,或是拿着镰刀要去割猪菜,其中不乏妇女和小孩。这些人大半是他家的佃户,其余也都做过他家的雇农,因此路上不断有人冲他谄媚地打招呼,他也显出作为整个县城最大地主的傲气来,只是微微点头,依旧迈着八字步往前走。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他的家田,看着绿油油的田地,以及点缀在其中劳作的佃户,连年的战火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个偏僻的县城。“今年是个好收成啊。”他回头想对谁说什么,可看着空无一人的身旁,又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天边开始出现鱼肚白,睢老爷似乎也没了兴致,又慢慢踱回了家中。
自从睢少爷离家出走后,老爷便开始失眠,瞧了许多郎中都不见好,家里的下人也渐渐习惯了,老爷在失眠后,总不声不响地出门兜一圈再回来。
管家早已吩咐厨子做好早饭备着,趁着睢老爷吃饭把今早刚得到的消息报了上去:“老爷,听说红军要到咱们这来了,他们势头很猛,可能就要来接管这里了。”
睢老爷只是停下筷子看了管家一眼,随后淡定地说:“无妨,不过是头上换了个主子,到时候给领头的军官送点礼让他照拂一二。”
“可是,”管家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次不同于以往的兵灾,他们的目的是‘打土豪,分田地’,喊着要让‘人民当家作主’,似乎目标就是您啊!”
“荒唐!”睢老爷拍了下桌子震声道:“让那些泥腿子做主子,这是要反了天吗?没有我每年大发慈悲地施粥,他们早都饿死了!”管家不敢发一言,等到睢老爷气消后才试探地上前询问:“那我们?”睢老爷思考了一会,说道:“这样,你去备上厚礼,出城提前找红军的军官去探探口风,我不信这世上有人不对财帛动心。”
等到管家退下去后,睢老爷一个人来到庭院,看着匆忙进出的下人,回想起从前的场景。他指着那些弯腰劳作的佃户对儿子说:“儿子你记住,那些人就是为你服务的,你生来就是主子,而他们只是仆人,泥腿子。”那时的儿子只会懵懂地点头,是什么时候儿子开始反抗自己了呢?是自己为让他娶一位乡绅的女儿而逼死他的恋爱对象?还是在自己不顾儿子求情,打断一个交不上地租的雇农的腿时?又或许是在自己送儿子出去求学,在他接受那些什么新思想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吧。
管家领着带礼物的车队出城后便昼夜不停地赶路,终于在一个黎明看到了正在路边休整的部队,他看着那些人身上简朴甚至有些破旧的军装,也分不清哪位是领头的军官,便小心地凑近一位满身补丁、正在喝水的战士,小心询问:“这位军爷,请问贵军的首领是哪位啊?”
战士被吓得一愣,看清管家的脸后突然说道:“刘管家?”
管家也呆住了,听着熟悉的声音,又瞅着那黝黑的脸庞,跟自己的记忆对照半天后,才惊讶地大喊:“少爷?”可他已不是离家出走多年的睢少爷,曾经锦衣玉食的他已经今非昔比,扔到那些佃户中去也挑不出什么不同。
睢少爷也很诧异,忙问管家来这里干什么,管家喜不自胜,觉得这次的送礼已经稳了大半儿,连忙讲明此行的目的,并希望少爷待会帮忙美言几句,最后力劝少爷跟着自己回家,不要再在队伍里受苦了。
睢少爷听完后眼神复杂地看着管家,缓缓说道:“我就是这次的带队连长,这礼物拿回去吧,我们人民子弟兵是绝不会接受地主豪绅的礼物的。”
管家还想再说什么,被睢少爷抬手止住了:“我与那个家的一切已经结束了,以后不要再叫我少爷了,也不会再有什么地主老爷,叫我睢阳吧。那些所有的不公和压迫也将要结束了,我和这个国家都将重获新生,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已经如同初升太阳一般势不可挡地升起了。”
管家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叹了口气后便带着车队匆匆离开,他要把这个消息带回给睢老爷。
睢少爷,或者说睢阳,只是沉默地看着车队离开的方向,远处,一轮红日正在刺破黑暗冉冉升起。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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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习生 杜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