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好像只有在奶奶家窗明几净的房间里毫无时间观念地学习时,才最能感受到夏天。隔着整面透明的窗户向外望,是炙热的晴天,是大片的蓝天,淡淡的蓝色让人看到就能心情舒畅。云朵从楼房的上檐缓慢移出,恣意地变幻成不同的形态,有一种不事雕琢的自由。大概是有风吹过,树叶也摇曳起来。爬山虎悄无声息地布满了近处的老墙,大片的樟树郁郁葱葱。蝉从一大早就叫得大声,我却不觉得聒噪。蝉鸣是夏日的催化剂,氤氲了无限的回响。
奶奶住在武昌北的老旧小区,棕灰色的矮楼挡不住后面的高楼大厦,走出这一片20世纪五六十年代遗留的老房,就是一片新建的商业区与正在开发的楼盘。其实这些房子早就该拆了,可是它们一直以一种顽强的方式保留着。比起破旧,我更觉得这里是一个远离尘世的桃花源,抛却了快节奏生活的芜杂,却保留着人间最平凡的烟火气。我也曾对不绝于耳的回收废品的吆喝感到厌烦,面对一大群热情的邻居不知所措,不满于泥泞道路的不便与菜市场的嘈杂,但随着年岁渐长,远走他乡后再回到这里,却感觉莫名亲切,仿佛终于找回灵魂的栖所与归宿。我最常随奶奶去二楼的刘奶奶家,刘奶奶的房间是老式的格调,主卧的阳台上挂着鸟笼也种着花草。虎皮鹦鹉叫得正欢,却怎样都不肯学我说话。那的确是个夏天,但记忆里的炎热却褪去了。我就这样看着鹦鹉在梁架上左右蹦跶,就这样在北方凉爽的夏天里回味那已经被体感遗忘的炎热。那时好像有很多时光可以浪费。
奶奶家的夏天是木质的。木色为主基调的家具好像是老屋的标配——木桌、木门、木地板、木柜,这种属于树木本真的、带一点橙的亮棕色,有一种自然的韵味。奶奶家用“古色古香”来形容好像更加贴切,记得小时候,客厅的橱柜里放着一整套复古风格的茶具,也不知道是谁送给奶奶的,现在想来很适合吃下午茶,但奶奶肯定没有这个习惯,所以最终闲置了。我和堂姐喜欢拿这套餐具玩过家家的游戏,乐此不疲。其实我和她相处的年月好像也并不多,印象中就是偶尔去奶奶家吃饭或小住时能碰面。但在那个智能手机还未普及、学业压力也不大的年月,我们好像有无限的时间。儿时的我们想出了许多消磨时光的法子,记不清是6月还是7月的某天曾被我们定为“绿豆节”。绿豆节要喝绿豆汤、吃绿豆糕、用绿色的笔画画。这样的突发奇想纯粹是一种夏日的仪式感,毕竟夏天是我们最喜欢的季节,于是我们奉上孩子气的虔诚,描摹一个零碎的纪念。
每年夏天我基本上都会去奶奶家小住,去陪陪老人家,也给自己偷得一份清闲。当然,嘴馋奶奶做的饭也是一大缘由。鸡蛋饼、老鸭汤、酱猪蹄、柴鱼面、粉蒸排骨……每一样都是我的心头好。儿时暑假的一件幸事,大概就是躺在空调房的大床上悠闲地看书时,闻得屋外飘来的阵阵饭菜香气吧。我一直觉得享用他人精心准备的美食是一件令双方都快乐的事,美味的菜肴,更是联结人心的一把钥匙。
有时,我也喜欢从父母的描述中揣度这里的曾经。他们小时候都住在徐家棚这一片,虽都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童年却也充满各种各样的野趣。调皮的男孩喜欢撑着长竿子捅知了,在草丛里抓来蝈蝈互斗。女孩也不甘示弱地爬上别人家院子里的桑树摘叶子,做出一副大姐大的样子成为“孩子王”。我没有去过乡村,却也向往那种自然的乐趣,有时便会闭上眼,结合父母讲述的童年回忆,在脑海中构建出一幅幅场景。我想象在更久以前这里也是一片无垠的田野,清澈的溪水蜿蜒至山脚下,画面中有插秧的农人、奔跑嬉笑的孩童、散步吃草的老牛,人们住的地方是草棚一样的平房。天高日长,好像永远都是和煦的晴天。我每天和一群伙伴在到处撒野,当房顶上炊烟升起时,便会听到奶奶的呼唤:“回来吃饭咯——”于是我们伴着晚霞回家……
今年我依旧如常,在长久的奔波后回到熟悉的地方。奶奶家仿佛有神奇的魔力,让时间变得悠长。执笔时仍是夏日,我坐在明亮的窗前,眺望着窗外的一片阴绿。
刚刚拉开抽屉,年久失修的屉子又关不上了,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古早的杂志和文具,我一时有点穿越时光的恍惚。关不上就关不上吧,接受岁月的老去,允许回忆飘出来。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