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这里,看炊烟袅袅,待山花烂漫。
屋顶遮住了夕阳,余晖没有落在我身上,却镶在山边,照在天边。
姥姥家门前有一条小街道,说它是街道,倒不是因为它有多长或多繁华,而是因为我的童年被它塞得满满当当。对儿时的我来说,这条胡同更像是拥有无限乐趣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街巷。
我从小生活在姥姥家,这是间自家一砖一瓦盖起的平房,并不奢侈,但很大,屋后还有一个种着各种蔬菜的小院。小巷的胡同里一共有三户人家,除了我们家之外,另外两户一家住着一位老爷爷,另一家住着一个姐姐。
这个姐姐跟她的爷爷住在一起,在那个对世间万物都好奇的年纪,我们每天一起玩,一起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坐在秋千上看日出,一起寻找大米里面的虫子,一起看春风夏雨秋霜降,一起看烟花绽放在星夜……我们就这样在这片黑土地的风里相伴了两年,日子久到我以为世界都知道我俩是很好的朋友。
还记得那天,我整整一天都没看见她,匆匆跑进她家后,她却用手把眼泪乱抹一通,哽咽着跟我说,她明天早上就要和妈妈走了。
姥姥告诉我,她爷爷去世了,那天我发了很久的呆。晚上,她叫我出去,秋天的夜晚,风吹在身上有了些凉意,但我也分不清到底是风凉还是我的心凉。即使知道明天我们即将分别,我还是跑出家门,跟她一起坐在门口。我问她以后会去哪,她说:“不知道啊,但是世界这么大,我总要去看看远方。”
这句话我记得最清楚,我指着天上的星星对她说:“看见那颗星星了吗?最亮的那颗,那是你爷爷在看着咱们呢。我姥爷说,人在人间活了一辈子之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亲人再活一辈子。你看今天的星星多亮,他一定回来看你了。”姐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一时语塞,望着她的眼睛,那是我第一次经历手足无措的时刻。那个傍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坐在门口安慰着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大姑娘。
一夜辗转,隔天我很早就起来了,姐姐正抱着一盆栀子花,她看到我明显一愣,抱着花的手顿了一下。或许她也没料到我起得这么早,面面相觑之后,她把花递给我,让我照顾好这盆花。我看到她眼里全是眷恋与不舍,也不知道那是对花的眷恋,还是对我的。但我认出了这盆花,当初我好几次找她,她都在照顾这盆栀子。我慌忙接过花,目送她上了车。车开出了这条巷子,她也走出了我童年的街道。
姐姐离开后,我的生活少了许多乐趣。每天下午我都坐在门口一边摆弄花,一边看邻家爷爷和姥爷下围棋,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久而久之,我也能跟邻家爷爷过两招,他夸我聪明,姥爷比我都高兴,一盘盘棋局也渐渐变成了一道道风景。
后来,我去舅妈家住了一周,等再回姥姥家,想找邻家爷爷下棋时,姥爷却说他儿子把他接走去大城市享福了。他本来想再等等我,可是等了我两天,我还没有回来。邻家爷爷看我喜欢花,便给我留了一份礼物——姥爷示意我看向窗台。
洁白的栀子花旁多了一盆白色绣球花,旁边放着邻家爷爷留下的一张小纸条。我小心地打开纸条,映入眼帘的是邻家爷爷沉稳锋锐的字迹: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还有一张纸,画的是我和他的最后一盘棋。
夕阳没有照到我的身上,却落在了花上,就像给花涂上了一层温柔的颜料。自此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我独自坐在门口,看着家家户户的炊烟把云烧成红色。我想姐姐现在应该很开心吧,她肯定看到了不同的世界;邻家爷爷在大城市应该也很开心吧,当别人夸他的孙女时,他肯定也会像我姥爷一样,比他的孙女更开心。
秋天把落叶染成了黄色和红色,现在,我那本与秋天格格不入的两盆花,也成了秋天专属的暖色系。我在这条街道上走着,带着栀子花和绣球花走过春夏秋冬,像姐姐说的一样看着这个广大的世界,度过一年又一年。
或许南风未能知我意,未能吹梦至西洲;亦或许愁与西风应有约,年年同赴清秋。
我再也没见过后院的爷爷和前院的姐姐,那两盆花却跟我踏上了火车,离开了那个巷子。直到有一年我回去,姥爷说,这里有两份寄给我的新年礼物——一盘围棋,一沓风景照片。
街道上簇满锦花,小巷里落座人家。
见习编辑:郑欣宜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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