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右下侧的金盆河边,一年四季绿意盎然,不是白蜡树,不是马尾松,是一大片竹林。棵棵挺挺抖抖,亭亭玉立;叶叶层层叠叠,楚楚动人,染得空气都浸润着股清美的竹香。
父亲说,最早的时候这里只有四五棵竹子,是爷爷从深山移栽的。爷爷在河边选了这块地,挖出一条长长的深沟,捋着竹鞭小心地沿着深沟安放;把土块敲得碎碎的,还要用手一一捏过,再掺些腐乱的树叶。“这样才养根。根要埋实,心要朝上。”爷爷边培土边说。才五六岁的父亲踮着脚,双手紧紧扶着竹竿,把这话记了一辈子,后来又原封不动讲给我听。
父亲能独自扛着锄头上山了。每年开春,他都要寻几棵上好的新竹,移栽到这里,挖坑、扶苗、培土,动作和爷爷当年一模一样。父亲说竹子记情,你好好待它,它就肯顺着你的心意长。就这么一年添几棵,几年扩一片,到我七八岁时,这里已是一大片能藏住孩子和牛羊的大竹林了。
就像鲁迅的百草园,这片大竹林,是我整个童年的无上乐园。夏天太阳最毒辣的午后,我和小伙伴们抱着草席往竹荫下一铺,竹叶在头顶沙沙响,听着这最自然的催眠曲,不一会就美美地睡着了。要是遇上小雨天就更妙了,我们偷出大人的龙须草蓑衣披上,躲在竹林深处,雨点打在竹叶上,像谁在向竹林轻轻撒着一把把细沙,“沙沙、簌簌”,美妙动听。
夏夜的竹林最美丽可爱。月亮从山头爬上来,把一道道匹练般的月华洒向竹林,带着露珠的竹叶翩翩颤动,看上去银光闪闪。月华被竹叶筛在地上,碎成点点金斑,走在里面像踩碎了星星。萤火虫总爱提着小灯笼在竹林里飞,有时停在竹叶上,有时绕着我们的眼前打转。我和小伙伴们举着塑料袋,装了许多“小星星”,做成一个个萤火虫小灯笼。我们的笑声,和萤火虫的光亮,一起揉进竹林的夜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竹林里流淌着一条小水沟。沟底细沙历历,有小虾、小鱼游动。我们常蹲在沟边捉鱼虾,水凉丝丝的。父亲说,这是竹子在报恩,我们只不过给了它一锄头泥土,它却给我们遮凉,也给我们留了一汪竹泉。
但竹子留给我们的其实很多很多。冬天,父亲走进竹林,拍拍这棵,摸摸那棵,总也舍不得下刀。最后狠心砍了几棵,请篾匠哑叔编了不少用具:结实耐用的晒席,细软精致的竹席,还有几把竹椅。椅腿结实牢靠,椅背花纹精致。爷爷生前常常拿一把竹椅放在门口坐在上面抽烟,后来父亲也爱坐在那儿,看着竹林抽烟,我知道他在怀念爷爷。
今年春天,父亲在竹笋冒尖的时候离开了。我又回到了老屋,又看见金盆河边那片绿雾似的竹林,当年的竹子已经碗口粗细。小水沟依旧清亮地流淌着童年的音调,只是再也没有孩子蹲在沟边捉鱼。门口的竹椅还放在那儿,但落了层薄尘,再也没有人坐在上面看竹林了……
风穿过竹林,竹叶沙沙响,像是在说些山村往事。我看着竹林,知道这些竹子不再是普通的草木。它们是爷爷和父亲种下的一寸寸时光,是我童年里藏着的笑声、月影和萤火虫,是岁月遗留给我的老屋旁的念想。它们一直站在那儿,郁郁葱葱,年复一年,等着我这个游子,常回家看看。
见习编辑:赵小萱
责任编辑: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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