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一条动态的人物弧线

    知乎上有个提问，问过了很久，没人回答。这个提问是：“构思小说大纲时，人物弧线、性格变化是必须的吗？”

    人物弧线是什么？

    它是不是很难理解、很难描述？

    你在知道人物弧线是什么之前，可能读过顾城的《弧线》。这首诗写道：“鸟儿在疾风中/迅速转向/少年去捡拾/一枚分币/葡萄藤因幻想/而延伸的触丝/海浪因退缩/而耸起的背脊。”这里的几个诗歌意向，或者说是诗歌中的几个角色，都有弧线的动态美。

    我们理解那些叙事作品中的人物弧线，也叫角色弧线，关键点就是它的动态变化。诗歌是这样，散文也是这样，小说更突出一些，划出的人物弧线更为清晰。

    写人物的生命动态，不是一条平稳向前的直线，而是一条曲线，充满起伏、高低变化。大体上看，是条弧线。

    有的作品之中，写到了人物角色的一生，像是一条完整的弧线。

    比如史铁生《命若琴弦》里的说书老人。“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黑帽起伏攒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也无所谓到哪儿去，每人带一把三弦琴，说书为生。”这是小说的开篇，接下来我们看到了那位老年盲人的一生。

    他生下来双目已盲，小时候跟弹三弦的师父学说书。师父临死前把那张药方封进他的琴槽，告诉他要等到弹断一千根琴弦时，才可以拿出药方，治好眼睛。

    他一路走着，怀恋过去的日子，许多年又是许多年，他都是翻山、走路、弹琴、说书，他心焦忧虑，他兴致勃勃，这都成了怀恋时的欢乐。那个能治好眼睛的期待，一直把他的心弦扯紧，虽然那期待原是虚设。

    现在他弹断了一千根琴弦，而那张他保存了五十多年的药方，却是一张无字的白纸。“老瞎子在药铺前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他以为是一会儿，其实已经几天几夜，骨头一样的眼珠在询问苍天，脸色也变成骨头一样的苍白。有人以为他是疯了，安慰他，劝他。老瞎子苦笑：七十岁了再疯还有什么意思？他只是再不想动弹，吸引着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的东西骤然间消失干净。”

    他觉得身体里的一切都在熄灭。他一天天迅速地衰老。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他把那张空白的药方纸片封在三弦琴里，告诉他的徒弟要弹断一千二百根琴弦，才能取出药方治好眼睛。

    小说里，老瞎子还有个师父没有出场，因为那老老瞎子早已死了。但有了老瞎子一路上的回忆，我们还是看到了那位老老瞎子一生的弧线。也是小时候成为盲人，也是把治好眼睛的希望放在那张药方上。他的师父告诉他，弹断八百根琴弦才能拿出药方，等到他拿出药方，只是无字的纸片，然后他心情黯淡，去世了。

    我们读的小说，对人物的一生有所取舍，写完整生命过程的不多，大部分人物只有生命的片段，像是一条完整弧线的一段。

    即使一段弧线，放在动态中，也能好一些。

    比如《命若琴弦》中的年轻盲人，老瞎子的徒弟，小说中他叫小瞎子。小说只画出他17岁之前的那段生命弧线。喜欢接触当时的新鲜事儿，如电匣子里的词语“绿色的长椅”“曲折的游廊”，还恋上了一个山村里的女孩。实际上，那要花很多钱买的电匣子，是以前同样喜欢新鲜事儿的老瞎子买的。还有，恋上一个女孩的事儿老瞎子也做过，结局也很糟。

    看了小说，我们知道他现在还年轻，但他的人物弧线必定与他的师父一样，也与他的师爷一样。这是我们感知到的，这是小说的高明之处，让读者自己暗示自己，推导出小瞎子的一生。

    你读这篇小说，是否注意到一个写得高明之处：小瞎子的人物弧线是他生命的前一段，老瞎子的重点在生命的后一段，而老老瞎子的生命弧线若隐若现，连接着他们。这样一来，三个人的人物弧线像是分离，又像是重叠，感觉上是立体化了。

    以往的文学理论，喜欢用性格变化来分析人物关系。这不算错，但不深入，而短篇小说里往往没有展开性格变化的篇幅。

    莫泊桑的《项链》，一个很平常的借项链、丢项链、还项链的故事，当然可以分析出女主人公在这件事情发生前后的性格变化，可是作者感叹的是这件事情改变了女主人公的一生轨迹，也就是说，这件事情让女主人公承担了另外一种命运，形成了另一条人物弧线。所以作者才在结尾说出当年丢的项链，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劣品，不值得女主人公付出那么多年的代价。

    请注意，一个故事令人难忘的原因，不是其中发生的事件，而是事件对角色的影响。读者喜欢看人物角色熬过故事中的种种考验，结尾时脱胎换骨。

    如果你读了契诃夫的作品，读得很多，读得认真，你会知道他的一个比喻：人在40岁之前走的是上山的路，40岁之后走的是下山的路，这过程不可逆转，是人生最大的悲剧。这条人生必走的路，上升和下落，是他一些作品中的人物弧线。这也是他的剧本特别深刻的地方。

    现在进入写作练习。

    一、理解下面的话：

    “当你为人物设置了一系列障碍，并促使他行动，经历了种种事件后，人物有所改变、成长，这时候，你的人物弧线就形成了。”

    “一个好的故事，人物必然是变化、发展的、而人物弧线就是由人物变化的关键点组成的。简单的说，从塑造人物心魔开始，到人物最后征服心魔，整个过程就构成了人物弧线。从温顺到大胆、从懦弱到勇敢……当然这个变化不是一下子发生的。人物弧线的主要内容就是人物处事方式的改变。”

    “人物弧线——人物如何汲取经验教训，如何随着故事的进程不断成长，如何变化并解决那些令其困惑不已的难题。”

    这是写作指导老师拉里·布鲁克斯在《故事工程》中的讲述。他要学员们掌握成功写作的六大核心技能，人物弧线是其中的第三种。

    二、分析《海上钢琴师》的人物弧线。

    在一部作品中写出完整的人物弧线，这是非常好的范例。

    如果找不到意大利作家巴里科的原著，可以直接分析改编后的电影。

    记下你的想法，长短不限。

    三、在你构思下一篇作品时，重点考虑到人物弧线的设计。

    海明威觉得，他写的小说只是一座冰山浮在水面的部分。也就是说，作者要知道得更多。

    所以，你的新构思中的角色，即使只是人物弧线的一个片段，也要先考虑那个完整的弧线，究竟是什么样子。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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