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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0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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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殇(小说)

鲁东大学学生 赵阳(21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11月03日   12 版)

    陈老汉后来最纳闷的是他的树苗被折断过两次。

    野地里已难寻冰雪的痕迹,空荡荡的,只有偶尔觅到的一抹鹅黄绿,让人感到生机的存在。远处倒下的树苗将人一下子拉近了严寒中,这些树苗或被连根拔起,绝望地躺在地上;或被拦腰折断,露着白花花的木茬。司书记这时站在田里,春风呼啦啦地吹在脸上,像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而陈老汉在一旁叽里呱啦诉说着,忽而捶胸顿足,忽而捧手抚面,极不容易在沟壑纵横的眼角里挤出一丝泪花。司书记还以同情的目光,他是被陈老汉硬拉过来,行使所谓的公道。

    春天的土壤松散,他一脚踏下去,踩出来一个完整的脚印。司书记细心地看了一下四周,除了自己的脚印竟然没有别的痕迹,心里不觉升起一团迷雾。

    他疑惑地挠头:“陈叔——你知道是什么时候折的树吗?”

    陈老汉努力地回想着:“这几天——倒是没注意,今早刚发现就找了你。”

    这时春耕的村民们耐不住稀奇,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来看这平时鲜有的怪事。

    人群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昨晚俺散步的时候,看见树还好好的,没承想今早就——嗐,这个孬种秧子。”说到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啐了口唾沫。

    “看来这树是昨天晚上遭的难!” 司书记往后退了一步,恨恨地说。“大家放心吧!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给陈叔一个交代,决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村民们都赞同地点点头。

    司书记便和乡亲们一起寻找田里的蛛丝马迹。初升的太阳刺得眼睛生疼,将地上歪歪斜斜的树影交织在一起。

    书记若有所思问:“西边是谁家的田地?”

    “是桥头那户——赵柱子家的。”老汉不假思索道。

    书记看着黑漆漆的树影随着阳光不断融汇,渐渐地抽枝发芽,像极了一株豆秧。前年陈老汉带来一支打井队,想在地头处打一口井。没承想收工离开的时候,打井队的拖拉机压倒了赵柱子的几株豆秧。赵柱子知道后立马找老陈理论,老陈却笑嘻嘻地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压了你家的豆秧。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在村民和书记的劝说下才算私了。总之这样的事隔三岔五会发生,大家自然也不会记在心里。

    等到书记恍过神来,没提豆秧的事,只指着影子对老陈说:“你看你家的树——遮住了多少阳光,人家的庄稼还怎么长。要不是你当初……”书记没说出的话,大家心里却都跟明镜一样。

    老陈赶忙找到赵柱子,不分青红皂白一通训斥。赵柱子的脸像瞬间刷了一层石灰,于是、扯起嗓子,将声音扬到力竭之处:“你可不能乱冤枉好人呐——我昨天在我儿子家,今早才回来,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打听。”老陈一头雾水,心想怎么只有你家地界和北边的树折了,其余的没事呢。赵柱子又暗暗嘲讽道:“哼,不知道是哪个龟儿子,折断了树,却栽赃嫁祸给老子。” 陈老汉本想说豆秧的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悻悻地离开了。

    老陈回去告诉司书记,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尴尬。书记心想:如果折断跟自己搭界的树苗,这岂不是引火上身,暴露身份嘛,这人又怎会如此傻。于是又窘迫地徘徊,突然他看到田里的一个个木桩,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指了指老陈田里合抱粗的树桩:“之前的树种了多少年?”

    老陈脱口而出:“整九年,图个吉利,去年年底砍的,当时还……”

    没等他说完,书记又指着北边刘癞子家的树问:“老刘家的树多少年了?”

    大家随着他的手势看到这群瘦骨嶙峋的树苗,像营养不良的儿童,若没有书记的提醒,大概不会觉察到树的存在。

    “他家的树也是同一年种的,只是……”老陈像想起了什么。

    “这树总归是要有好的阳光,南面的树长得就是粗哩!” 司书记有意无心插上一句。

    田南边的范叔也耐不住,风轻云淡地说:“某些人折了自家地界的树,还怕别人看出端倪,又把他人地界的树也折了,这也是人干的事!”这句话像个响雷,立刻让大家臆测纷纷。

    恰巧刘癞子路过,虽然陈老汉悸于刚才的莽撞,但还是怯怯质问:“这年头有事都好商量,为什么偏偏和树过不去呢?”

    “树正不怕影子斜,谁做的谁知道。”刘癞子的声音似一口洪钟,干脆响亮地从喉中发出来,愤愤地说。

    “有些人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表面堂堂正正背地里说人坏话,谁折我们两家地界的树苗谁心里有数,自己地界的庄稼不会说谎。”大家互相以目示意,暗自窃喜。

    其实还有范叔,但凡是村里私建房屋,承包土地,砍伐树木被人举报,不用说大家也知道是谁。

    日头已过中午,树影泼在了范叔的田里。大家看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范叔,空气突然凝固起来。范叔不紧不慢,像在解释,又像在坦然无畏。

    “这庄稼种了三年,树也一直在这里。你们想想——我总不会现在才想起来折树吧”大家又似信非信地点点头。

    一时间村民们各说纷纭,意见不一。

    时间将村民的好奇心消磨殆尽,折树事件也成了陈旧的往事,不再被人提起。陈老汉却不甘心咽下这口气,他将一块木板立在田里,上面写着“王八蛋”三个大字。路过的村民看见了,大都是不经意地一笑而过,后来竟然连笑意也没有了。

    几年后老陈家的树舒展开来,就是歪歪斜斜的,残留着被扯的痕迹,像是和人们诉说着什么。天地静静地观看着土地和生灵的演绎,生命中有过的辉煌和落寞,怕也只有这寸土地上的畸树才会明白吧。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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