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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10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山村月

浙江江山市生态作协 唐晋枫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0年11月10日   07 版)

    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时,老师教我认的最初几个字是“山、石、田、土、日、月、星、辰”。

    多年来,我并没有感觉到这八个字有何特别的奥妙,是在去年中秋月满之夜,我和一位儿时玩伴相约,缓步熟悉的山间小道,傍着溪水淙淙,聊起当年的趣事,蓦地发现,这八个字似乎暗含着天地玄机。

    这八个字中,前四个字代表的是“地”,后四个字代表的是“天”。照此推演,那么去认识这八个字的主体就是“人”,字与认字者,正好合成“天、地、人”三才。而之所以首先要去认识这八个字,正是为了让生长在天地间的人,去认知并敬畏天地乾坤的神奇无穷,当时编书的老师该有多么的智慧!

    作为一个大山区的孩子,对于代表“地”的前四个字,在读书之前,虽然不认识也不会写,更不懂她的神圣与高贵,却和她朝夕相处,就物质本身而言,那是再平常再熟悉不过的了。对于代表“天”的后四个字,虽然在生活中也同样须臾不离,但质感不强,更多的只是痴痴地仰望和神秘地遐想,最让我情有独钟,并终身为之眷恋的是天上月,尤其是高悬在山村夜空那一轮纯净无瑕的皎皎明月。

    少时,谈不上所谓的意境、超脱,谈不上什么浪漫情怀,欲望很是直接,对于月亮的喜欢,大多源于她的自然光给我带来太多的便利和快乐。

    早年的山区,极少有通电的,当然也更别谈路灯了,即便有一把手电,那也只是大人应急之用。只有在月明之夜,我才得以趁着月色,呼朋结伴,到生产队的晒谷场,或野外的山坡草地上放纵一番,玩造屋、跳绳、翻筋斗、捉迷藏、老鹰抓小鸡之类的游戏;玩累了,便聚集在村中心一棵300多年树龄的枫香树下,或坐或躺或蹲或倚地凑在一起,任由透过枫叶婆娑的斑驳月影,飘忽不定地在身上游移,互相抢着讲一些道听途说,当然也有书上看来的神仙妖魔以及将军元帅等故事;有时,还会追逐、抓捕忽闪着莹莹绿光,穿梭在夜空中或落脚在暗处草丛里的萤火虫,把它装在早就准备好的玻璃小瓶里,带回家,放在床头,看着玻璃瓶中透出的明灭荧光惬意地进入梦乡。

    月亮不仅给孩子们带来嬉戏的快乐,也给大人们的劳作谋生带来极大的便利,在很多情况下,他们都会选择月夜,借着柔柔月光,趁着习习凉风,到菜地里浇菜,到稻田里割稻。或挑着簸箕、扫帚、箬叶等农副产品,翻山越岭,到几十里开外的集市去赶集,换回钱以及必需的生活用品。

    正是因为月亮给了我们太多的恩赐,村子里的人从来对月亮都是敬畏有加,还附着一些现在看起来甚是唯心的禁忌。无论是初月如钩,或是弦月如弓,还是满月如盘,大人们都会叮嘱自己的孩子:“你们可不要用手指指月亮啊,不然,月亮会割耳朵的。”也怪,那个时候也的确有小伙伴的耳际会莫名地裂缝化脓,于是,我们都一致肯定地认为,他决计是用手指月亮了。鉴于此,村里的小伙伴们大都自觉地遵守这一规矩,对月亮望而不指、赏而不点。

    每年中秋时节,家家都要拜月。一般在月亮探头东山,银辉斜照西山时分,母亲会拿两条长凳放在正对中堂大门的空地上,凳子上再放上一个直径约一米带边框的“团匾”(竹制晒器),在团匾中间摆上早些天准备好的芝麻月饼。摆月饼很有讲究,先是在团匾中心摆上一个约莫大白碗口那么大的月饼,再在它的周围均匀摆上六个小月饼,摆好后,点上三炷香,合手肃立三鞠躬,尔后将这三炷香插在大月饼中心。

    当这一系列的程序走完,剩下的就是守月了。所谓守月,就是守护拜月的香火和月饼,这个任务一般由家里的小孩担任。守月也有规矩,必须等大饼中心的三炷香完全自然燃尽,才可以分吃月饼,意指先让月亮娘娘受其香火尝其供品。

    记不起那年的我有几岁了,但我却清晰地记得,我和二姐奉命守月,为了早点吃到月饼,我们俩分坐在大门槛两头,一边仰望皓月中天,争论着月亮中的那个砍树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树砍断;一边贪婪地嗅着随风飘来的芝麻月饼香味,双手用力去扇香火,使它提前熄灭。当我们欢快地向母亲报告香火已灭的时候,母亲虽略显诧异,但终究没多说什么,到厨房里拿出菜刀,将已经微微变软的月饼,相对平均地切成小块,分给早已不知吞咽了多少口水的兄弟姐妹们。

    时隔数十年,再精美绝伦的月饼,也早已勾不起我半点的食欲,但每每回想起当年这小小的滑稽,在哑然失笑之余,心下也着实愧疚,但愿月亮娘娘能原谅我儿时的孟浪。

    人们总喜欢把月亮和花儿联系在一起,制造出一种幽静的温馨和缱绻的浪漫。“花前月下”就是一个美妙而又动人的联合词组,她让人非常自然地联想到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怯生生演绎朦胧爱情的故事。记得十九岁时,也就是入伍的第二年,我与一位幼年相识并彼此心仪的邻家女孩悄悄相恋,频频地私下传书。离开军营回到地方参加工作后,会趁着夏夜皎洁的月光,相约走在高低不平的乡间小道,或者坐在种满豇豆的菜园地坎上,一边闻着田野里散发出的淡淡稻花香,偶尔下意识地摘下几朵月白色的豇豆花,既紧张又兴奋,更多是羞涩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直到月亮西移,月光斜照东山半坡,才一步三回头各自归家。

    这段平生仅有一次的纯真初恋,前后保持了六年,虽然由于我的年轻率性而最终没有“花好月圆”,但曾经多少次在月夜里独身穿山路、赤脚趟小溪、单车双飞骑、只为那两地相思的年轻故事,不仅月亮见证,也成为我成长中一段不可复制的绝版记忆。

    “不是寒溪一夜涨,焉得汉室四百年。”说的是“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但我更愿意把这两句话改为“若非汉中一明月,焉得汉室四百年。”理由很简单,在照明、交通甚为原始的古代,若非那天正好月明之夜,萧何怎能即时策马去追?就算寒溪夜涨,阻了韩信去路,文士萧何,漆黑之夜,又怎能追得上武将韩信?所以,无论是从客观场景,或是从内心情感出发,我更偏向是月亮成就了大汉朝422年的基业。假如月儿有知,我想她定当颌首赞同,而对于她自己无心成就的这一段千古历史佳话,那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怀!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一首悠扬抒情的《听妈妈讲过去的故事》,还原出月夜山村的素雅与高洁,也启迪我人性中潜在着的真善美。

    如今,种稻谷的爸爸和讲故事的妈妈已经离我而去,我成了爸爸,那么,我又该用怎样的劳动和歌声,去唤醒孩子心灵深处的那份清澈呢?

    明月知我。

沉默的平粮台遗址
山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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