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贪饮了父亲的茶水,我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
躁动的我干脆起了身,打开灯,倚靠枕头,在窗外无边夜色和枕边一盏明灯激烈争夺的光亮里,我埋头于白天尚未尽兴的小说。书页翻动的声响伴随着台灯时不时闪跳的亮光,让我又一次体会到了夜的静谧。想来夜半读书,也竟有如此的乐趣。
淅淅沥沥,难得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越来越密,我被分了神。这声响是如此熟悉,此时此刻又显得如此新鲜,我向窗外望去,是春雨来了。
我知道春雨每年都会来,见到今晚的这一阵细雨,着实满足了我对于四季雨雪的贪恋。提及春天的雨,准确来说是早春的雨,就会想着和其他季节的雨比一比,可究竟要拿出她怎样的特点?
或许每个人都说不完春雨的好,我们最熟悉的莫过于杜甫那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就算是没有从头到尾切身地感受过春雨,单单是玩味这一句,就足以填补你对于她百般的想象空白。
千真万确,每年的首场春雨偏偏就喜欢晚上来,她给予人们的感受,多少是带有一点朦胧色彩的,要真把春雨看得清清楚楚,好比硬要把美少女的面纱扯下,显得不合规矩,也顿失了美的意蕴。等你觉得是春雨来造访了,多是第二天雨后的早晨。
诗家说春雨无声,是夸赞她的体贴,也恰说明在春雨初来的深夜,你睡得挺香,若是她不小心发出了声响,把你从一枕美梦中唤醒,又会是那么的富有意趣。从古至今,这点意趣不知迷住了多少人,又不知有多少人绞尽脑汁地试图捕捉春雨的行迹,保存春雨的气息。灯下不寐的我,即便是隔着窗,听一帘春雨,也总想写些什么,在春的时段里不去抒情,恐怕很难。
枕着新春的初雨,我不禁想起宋人的春雨,同样是那么朦胧,难以捕捉。宋人描写春雨的诗词,不在少数,诸位如若在浩如烟海的卷帙里寻章摘句,必定会乘兴而往,满载而归。我最爱的那场春雨,下在了皇苑画家郭熙的绢本里。郭熙《早春图》里,描绘了初春时节山与水的萌动。这幅画很大,景致壮丽,仿佛囊括了宋人对于早春的全部印象。宋代美学的节奏是缓慢的,欣赏《早春图》要找到山石间的条条小道,从那里缓缓启步,抬头观云,低头望水。宋代的山水走的是精致细节路线,郭熙对于早春风光的表现,没有选择给山川赋彩,而是用水墨的浓淡变化来表现山中的潮湿与朦胧。
潮湿和朦胧从哪里来?何尝不是源自山间的一场春雨,这场雨并没有被郭熙标记出来,然而每每饱览这幅画的时候,春雨的气息总会扑面而来。古人论画有气韵之说,郭熙的《早春图》有庙堂气、书卷气,这些都是由画论来,笔墨间含有的泥土气,潮湿气,则是春雨施予它的。有阵阵春雨洒在山水间,滴滴滋润着山石土木,春雨里还有行走在山间小路的行旅客,“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他们是樵夫、农人,是抱着孩子的母亲、骑乘赶路的书生、脚步匆匆的僧侣,他们都奔波在春雨纷纷的崇山里,拥有着属于他们的故事。
此时此刻,再度体悟《早春图》的魅力,我感觉那一场洋溢在图画间的春雨又回来了,她竟是如此慷慨,她试图启发在深夜里谈艺的我,我想给初春的雨写下赞词,感谢它给了我们每个人成长的滋露,我要引用姥爷告诉我的话:
落在肩头的春雨,不要着急躲避,也不必将它们抖落,因为春天的雨,是成长的雨啊!
感谢春雨陪伴一夜未眠的我,我是舍不得酣睡去,好像一觉醒来之后,春雨便会翩然远逝,无处可寻。迎着清晨的黎光,我看见满街闪闪发光的积水,它们写照的,一定是我昨晚未有的美梦。
责任编辑:龚蓉梅
河南大学文学院学生 崔禹尧(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