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虞河是太湖洪水主要泄洪通道之一,它可以防洪、排涝、引水、航运,是太湖流域由长江直接向太湖引水的唯一一条骨干河道。一直以来,它默默守护着长江中下游地区百姓的安康。可是,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记得它的名字了。
外婆年轻的时候,挑过望虞河,在那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年纪,她早早地承担起了一家的生活重担,去做了挑河的工人。外婆本是家中独女,曾祖母早早过世,曾祖父在外出收租回来的路上被狗咬了,得了狂犬病,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外婆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挣扎着嘶吼,最后还是死了。
外婆从此变成了孤儿,从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变成了普通农妇。
还好外婆是个勤快的人,年轻、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家中尚有几亩余田,倒也不至于饿死。日子一天天过去,外婆还沉浸在失去家人的痛苦中没有缓过神,望虞河开始修建了。
那时候没有先进的机械设备,河滩的淤泥是要靠人力一摊一摊运走的。每家每户出一个人,原本应该是家里最强壮的男人去的,可是外婆家只有她一个人,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到了工人队伍里才发现,原来也有些壮年妇女或者年轻女人在,只是像我外婆这样年纪小的,还是不多见。那年,外婆才16岁。
望虞河淤堵的厉害,不疏通是不行的。它是重要的水利工程,事关民生社稷云云,再多的道理,我外婆他们也不懂,只知道这条河,是很重要的,如果疏通了,对大家都好,对子孙后代也好。那就干吧,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壮的、瘦的,一个样。他们将淤泥一铲一铲地铲出来,用小推车或者其他什么运输工具,运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那时的外婆,大概不到80斤,外婆一手扶住纤绳,一手握住扁担,熟练地把担子跨上肩,脚踩进发烂发臭的烂泥里,一踩就是一个坑。穿鞋也没用,不到一天就坏了,所以大家都不穿鞋,光着脚。
担子越重,坑就越深。白天把一滩一滩的淤泥运走,每天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着,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景色,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脚指甲里日渐深嵌的淤泥见证着时间的流逝。别人回到了家,好歹还有家人准备的热腾腾的乱炖粥,咕噜咕噜三碗下肚,再昏昏沉沉枕着夜色睡下。可是我外婆回家却什么都没有,等待她的是永远不会亮起灯的房屋。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外婆只能将就着三碗井水下肚,算作饭食了。
在天凉时还好,等待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日子就越发难过了。外婆是个能吃苦的人,以前帮农时时常热得在田里晕过去,也没人发觉,过了一会自己醒来,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农作。可是挑望虞河,还是太苦了。直至几十年后她和我们说起那段回忆,时间已经磨平了很多,但她依然念叨着:“太苦了、太苦了。”
当年白居易写下:“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大抵描绘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只是我外婆他们无法像白居易一样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他们像一块一块沉默的、会行走的石头。我们无法想象他们当时承受的苦难,语言在真实的历史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让人绝望的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面对那浩浩汤汤的望虞河,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有的人坚持不下去了,偷偷跑了,外婆还在坚持,她就是这样一个坚韧并且朴实的人。她说:“大家一起挑,一扁担一扁担挑,总会挑完的。”生活需要有盼头,如果别人没法给自己盼头,那就自己给自己盼头。
夏天日长,早晨凉快,天还蒙蒙亮,大伙就开始干活了,“哟嘿、哟嘿”,大伙吆喝着,心往一处,力气也往一处使。胳膊啊、臂膀啊,像一块黝黑的、锃光瓦亮的钢铁,硬生生插进土里,走着、走着,天渐渐就亮了。外婆和她的伙伴们一起,挑着扁担向东边走去,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现在的人们拥有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已经无法理解和想象长达60公里的望虞河,曾经是怎样被开发、又是怎样被修缮疏浚的。一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但是一群人的力量是很大的;一代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无数代人的生命是无限的。
外婆经常说:“过去很苦,现在蛮好的”。她终于是等到了。
而我想说:“有了过去的你们,现在才这么好。”
很多年后,如果我还能站在望虞河边上看滚滚波涛,一定会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外婆和他们的同伴们一起挑望虞河的那个炎热的下午。望虞河的疏浚工程无疑是伟大的,这份伟大的背后是一个个像我外婆一样淳朴而真挚的普通人,他们在历史上不曾留下姓名。
望虞河疏通后,水灌溉了大片农田,外婆种下的庄稼开始长出饱满的穗子,金灿灿一大片。外婆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养活了4个孩子,孩子们又生育出孩子。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跑着、跳着,他们从祖辈那继承了坚韧、勤劳的品质,用双手耕出更多的明天来。这片土地上从来不缺少坚韧、勇敢、勤劳的人民,他们在贫瘠的土地上耕耘出希望。
责任编辑:龚蓉梅
华东师范大学学生 倪天佶(25岁)